海倫見到羅瑪時,小獅子正悶悶不樂地用箭矢戳弄那張皮。“怎麼?”她直接問阿加莎,“先前和我通話時,這姑娘還恨不得我飛過來。”

“我只是告訴她實情,閣下。關於你的命運巫術的某些原理。”

女巫心裡想起的則是“守門人”對羅瑪的評價。是的,我沒法讓她自己成長,我怎能不管她呢!她連豎琴座巫術都不瞭解呀。

“神秘也不是無所不能。”她揉了揉小獅子的金毛,“我需要知道某人的命運軌跡,才能施展巫術定住他。既然那夜鶯能掙脫,說明我們對他的瞭解還浮於表面。”

“可我們就是為了確認他的身份才抓他!”

“噢,確實,他和咱們沒啥交情。”偵探一聳肩。

小獅子瞪她一眼,轉而問海倫:“那你猜他是黑騎士?”

“惡魔肯定很想我死。”女巫告訴她,“但絕不會如此勞力。刺客另有其人。我挑選了兩百年前的亡靈之災,將歷史作為指引,以排除大部分相似干擾……結果表明,這段命運與那亡靈毫不相干。”

“說不準有惡魔手段嘛。”

這不是手段,海倫心想,這是邏輯。如果諾克斯人還記得黑騎士是亡靈之災的參與者,那命運的指向性就是可靠的。你們外行人根本不懂。

“事實上,有天文室的觀測證明黑騎士出現在了光輝議會屬國。”她給出另一證據。“當你們審訊斯露格時,他正忙著把耶瑟拉·普特裡德揍的找不著北。”

“為什麼你記得斯露格?”羅瑪不肯消停,“其他人都看不見。”

“阿布羅茲是秩序邊境,許多神秘會在此失效。傑洛姆稍微打開門,好讓階梯的力量洩露到霍科林來。”海倫無心再給她解釋這些常識。“你能看到嗎?”她問阿加莎。

“恐怕不行,閣下。我問過了當地人,他們也都會受到神秘影響。不過我本人瞭解的內幕更多,擺脫影響會更快。”

既然如此,海倫直入主題:“外交部調查結果顯示,霍科林偵測站沒有站長,前任死在一次神秘力量事件中,當地人一直在等待事務司派來接任者。”

“是忽略掉了,還是根本沒有?”

“沒有。”結果非常有趣。“事實上,斯露格是當地某位貴族的情人,住在東城的莊園裡。僕人說她失蹤了半個月,但在那貴族找上門前,沒人過問她的去向。見鬼,她甚至連神秘生物都不是。”

“她叫斯露格嗎?”

“不。是另一個名字。但這都沒什麼緊要。”

“是的。”偵探一挑眉,“夜鶯偷走了她的身份,她的存在感和她的皮。名字反倒不重要了,也許斯露格正是夜鶯本人的名字喲。”

“先民時期也沒有叫斯露格的銀歌騎士。”海倫指出,“我們的方向徹底搞錯了。對方不是為銀歌騎士團,而是其他原因。”

“他自稱不受‘勝利者’的恩惠。這麼說,他是惡魔咯。”小獅子插嘴。

“關於這方面,我問過了烏伊洛斯尼斯。”

“幽靈?”羅瑪明顯不信。

毫無疑問,是某些必要但殘忍的手段。海倫儘量不去回想審問官的專業之處,他們使出了渾身解數……但最終獲得成果的是海倫本人。她威脅要撤銷施加在魔靈公主身上的命運巫術,這傢伙立刻知無不言。真是活見鬼!這一通折騰好似是來對付我的。

“她隱約能察覺到他。”海倫告訴她們,“幽靈本就精於隱藏之道,不過,真正確認此人存在的是黑騎士。烏伊洛斯尼斯是他的手下,曾受他指使去尋找某些東西。”

“找東西?這能說明什麼?”

“是去找證明‘斯露格’存在性的物件罷。”女巫開口之前,偵探已經給出答案。“這麼說,惡魔結社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就是這樣。一個不存在的人。”海倫嘆了口氣,“感覺真奇妙,這樣一個與世界毫無關聯的人想要我的命。”

阿加莎搖搖頭。“這不成立,閣下。他一定擁有某種需求,才會為此作出行動。需要也是聯絡的一種。”

“可他連行動都得套著別人的皮。”小獅子指出。

“那也可以這麼解釋。”偵探以平淡地說,“某個勝利者的仇人獲得了一件神秘物品,從此與世隔絕,不被任何人發現,但也無法影響他人,只能披著人皮現身。當他丟掉外套,就會重新變得無影無蹤,留下的一切痕跡同時失去存在感。”

微笑在她唇邊浮現。“是的,此人大機率是惡魔,因為無名者是能透過火種感應彼此的。但他很可能不是結社成員,否則,他不會將魔靈公主送到我們手上。”

偵探打個響指。“噢,說到這裡,你們已經明白了,是不是?”

一片寂靜。羅瑪低頭玩著箭羽,用爪子將它們的細毛一根根捋直。海倫望了一眼窗外拄著鋤頭的養父,心裡後悔沒拖他一起來聽彙報。“這是我自己的事。”她如此宣告,“不用你們瞎操心。尤其是你,傑洛姆,別再讓先知爺爺給我觀測命運了!”這話說來真是令人充滿信心,結果卻總不盡人意。

“告訴她吧,阿加莎。”女巫咳嗽一聲,“羅瑪也幫了忙。”

“他是來刺殺烏伊洛斯尼斯的。”偵探說,“魔靈公主能抓到他的尾巴,自身又不是惡魔,很可能與我們合作。這傢伙將她引到高塔的陷阱中,本沒料到我們會活捉她。”

小獅子瞪大眼睛:“所以他今天上當了!”

“就是這樣。願者上鉤嘛。”

“真了不起,阿加莎。”海倫感嘆,“你幾乎要逮住他了。”高塔依賴占星術太久,卻在個夜鶯手上栽了跟頭,如今終於有了眉目,也全靠阿加莎的幫助。此人的智慧和手段確實令人咂舌。“不愧是浮雲之都的偵探女王。”

“這是我的職責,閣下。”

海倫已決定獎賞她。“聽說外交部要設立一支整肅風紀的執法隊。”

領賞人沒有喜形於色。“見鬼。”阿加莎輕聲道,“這件事傳開了,閣下?”

“還沒有。我也是命運集會的一員嘛。雖然拉森經常不給我安排工作,但他們討論大事還得要我參與。”女巫自嘲。“我不喜歡狄恩·魯賓的說法,他似乎認定高塔存在其他支點的夜鶯,而且非得將他們逮住不可。要我說,如果某些夜鶯比自己人更有能耐,還不如留下他們當勞力。”

阿加莎沒有回應。小獅子羅瑪瞥一眼偵探:“反例就在眼前啦,海倫。這可是個有能耐的自己人。和她一比,刺客到底有什麼好的?”

我在提醒她,你這傻瓜小鬼。你以為我喜歡刺客?“不論如何,你是我見過最能體現公正的警官,阿加莎。真相是你的武器。”海倫表示,“當然,倘若當年的事令你不愉快,你也完全可以拒絕。取決於你。”

小獅子沒明白:“當年的事?”

“我理解,閣下。”偵探迅速跨過這個話題,“感謝您的好意,但我更想留在治安局。”

“好吧,那你還想要什麼?”

“一次長假?”偵探小心翼翼地問。

海倫不禁笑了。“不太夠。”她斬釘截鐵地說,“起碼得加上二十年的獎金和外交部使者的待遇。但你無需出外勤駐守,阿加莎,在布魯姆諾特做你喜歡的事就好。”

阿加莎的眼睛瞪得和羅瑪一樣圓。也許她沒料到我會放過她,女巫心想。

“怎樣?你滿意麼,女士?”

答案是明擺著的。“非常滿意。以後若您遇到類似的煩惱,本人樂意效勞。”偵探一拍胸脯,“絕不遲到。”

……

南下比往日容易許多,不曉得是否是獵魔運動的影響。但當她回到“靈感學會”的交易地時,這裡僅剩下四個或殘或傻的守門人,蕭條無需描述了。見到德拉,他們大笑著抄起武器,鋒刃明晃晃在眼前閃動。

“這是私人場地,小子。打哪兒來回哪兒去,快走!”

“我是學會成員。”德拉翻出藍信封,但手心裡全是汗。

伴隨著關門的吱呀聲,一個瘸子檢查了她的號碼。“好久不見啊,德拉·辛塞納先生。沒想到你還活著。”

“你認得我?”

“信封上是這麼寫的。”他說。

德拉不禁心中一跳。學會內部通常用編號作身份,忽然聽見自己的名字,她只能勉強維持鎮定。

結果對方將一沓信封遞給她,封紙不只有藍色。“你的信箱滿了。”

原來如此。但誰會給我寄信?“佩欣絲。”她只看了最近的信,不由念出名字。“聯盟的商隊離開了。蒂卡波和妮慕都很安全,矮人回了熔鐵城,不再參與聯盟事務。”

德拉很難否認這裡頭有自己的原因,不過若說她背叛了聯盟給學派傳遞訊息,那也根本不是實情。無論如何,我只是想想,沒真這麼幹。西塔女王伊文捷琳的指控令她惱火,更別提對方還拿她當藉口,來掩飾自己的違約。這膽小鬼!聖者也能怕惡魔?

“妮慕?我當然感謝她。”聽他問起,德拉有點不自在。說到底,霜巨人將她交給惡魔也是情非得已。萬一被守誓者聯盟抓住,我會被獵手燒死。“要我是支點成員,我可沒什麼好怕的。你還不明白?秩序的公平是給你們的,不是給我。”

『……』

“會長不在。”看守說,“你還回來幹嘛?其他人都逃了。”

“逃?”通靈者皺眉。

“戴茜·韋弗帶來了獵手,這件事你知道嗎?”

“那不是很久之前……”

“現在治安局把她放出來了。”看守一揮手。

德拉吃了一驚。“什麼?”

“從惡魔獵手的火刑架生還的人。”瘸子咯咯笑道,“沒見過吧?”

“發生了什麼?”德拉離開學會前,戴茜·韋弗已經被判死刑。

吱呀一聲響。“很多事。”他指指身後,“不如讓她親自告訴你。”

她幾乎不記得那女人的模樣了。靈感學會雖無太大的規模,但總體由當地的幾個家族把控,韋弗家正是其一。這些家族不是什麼貴族,但歷史悠久,人數眾多,代代都有新人加入學會。德拉只在報紙上見過戴茜·韋弗,這還是因為此人被惡魔獵手逮捕。

但在面前的女人是如此精神煥發、神采飛揚。她的眼睛大而明亮,臉頰豐滿紅潤,嘴唇血紅晶瑩,無疑化了濃妝。她的顴骨前垂下兩道金絲般的波浪長髮,耳朵沉重地點綴著銀環。她手握一根高近門梁的寶石手杖,披著華麗的長袍,蕾絲袖子幾乎拖地。她胸前佩戴著的學者徽記,被埋沒在一大片繁複厚重的刺繡花紋中,德拉差點沒瞧見。

“誰回來了?”戴茜·韋弗以居高臨下的口吻詢問,但她的門牙缺了一個。

“德拉·辛塞納先生。”瘸子說,“他有信物,更有一大堆信。”

這女人審視她。“我不認得你。但你似乎認得我,看來你是學會中人。”

學會有變故發生,這不難判斷。德拉想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來找會長,韋弗女士。學會怎麼沒人在?會長去哪兒了?”

“就為這些?我想你還有其他問題罷。”

這很明顯。但與戴茜·韋弗面對面時,德拉知道有些話還是私下討論為妙。“恭喜你,韋弗女士。”通靈者謹慎地說。

『……』

戴茜咧開嘴。“真心實意的恭賀,我還是首次遇到,哪怕你什麼也不懂。諸神保佑你,辛塞納。問吧。我會告訴你一切。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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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感學會的成果合法……受到承認了嗎?”她脫口而出。被惡魔獵手逮住判刑的人居然重新露面,可能性有很多,德拉只能想到局勢的變化。倘若靈感學會與當地貴族結盟,自然會地位陡轉。

『……』

沒想到這話激起了尤利爾的責備。真古怪,德拉不明白他的意思。恐怕他並不瞭解靈感學會,這不過是個學者組織呀。她稍稍警惕起來,又不禁埋怨自己想得太多。

“當然。”戴茜·韋弗告訴她,“靈感學會如今是正規的學者討論集會,所獲成果皆由首席鍊金學家稽核,透過者將發表在報紙頭條!”

“頭條?”德拉謹慎地重複。

“千真萬確。”她保證。

瘸子發出一串低沉、陰森地笑聲。“千真萬確!”他重複,“千真萬確喲。”

德拉皺眉瞧他,不知道此人為什麼能在這裡旁聽,甚至插嘴進來。一切與她記憶中相去甚遠。

“你的編號是多少,先生?”戴茜問。

“11776。”德拉說,“通靈者。”

“你來投稿,對不對?我知道你是來幹這個的。最近很少有人來投稿了。把稿件交給我吧,辛塞納。”

事情終於回到了正軌。投稿。審核員。韋弗家族。是的,這才是學會運作的正確規律。我不過離開了幾年而已,靈感學會已有十幾年的歷史,韋弗家族更別提了。

德拉找回了幾分冷靜,“你是審核員?”

“如今韋弗家由我做主。按照學會的規定,收集成果都由我的親戚負責,你還記得吧?”

瘸子又樂了。他簡直前仰後合。“親戚!”他叫道,“沒錯!”

這人頭腦不正常,德拉斷定。我還是早走為妙。不過在臨走前,她還是將趕出的論文交給了戴茜·韋弗。無論如何,此人畢竟是學會管理者,論文審核員,而且看上去還是這裡唯一正常的傢伙。她已經察覺自己在這兒找不到會長了。

『……』

德拉逃也似的回到街道時,幾乎不敢回頭去瞧。她直覺背後有人盯著自己,八成是那瘸子。德拉只顧向前走,她健步如飛、一言不發,一抬頭,發現入城時的旅館已在前方不遠。但在直奔行李之前,她忽然注意到右手邊有一家報社。

我得驗證一下。“給我一份報紙。”她抓住侍者,卻被男孩驚慌地掙脫。

這時,德拉才意識到自己的模樣可比原先有壓迫力得多,一瞥眼過去,她就能瞧見他的頭頂心,只需輕輕一拽,便足以將大多數凡人拖倒在地。我變得高大強壯了,可新奇的體驗卻也帶來了麻煩。

“對不起,我趕時間。”她補救道。

報紙來得很快,可惜德拉沒錢付賬。我應該向戴茜·韋弗索要定稿的報酬,她一邊想,一邊聽天由命般伸手進口袋。

值得慶幸,裡面裝了硬幣。她翻過封面,一目十行地“瓦希茅斯大劇場今日開幕?學會成果在哪兒?”

男孩數著錢,抬起頭:“你是說靈感學會,先生?前些天有它的新聞。驚天動地的大事件!可不容錯過喲。”

不可能比我的成果更驚人。德拉對此很有自信:“快說吧,我會付賬。”

“舊聞不要錢,先生。”硬幣滑進口袋,報童滿足地紮緊束繩。“治安局辦案出現了重大失誤,錯把證人當做罪犯處置,不過諸神有眼,這可憐的證人剛好是‘靈感學會’的成員……”

“戴茜·韋弗。”德拉打斷,“她被證明無罪?”

“不止如此。她在案件破獲中當居首功。為彌補戴茜所受到的不白之冤,韋弗家族的族長退位讓賢,親手為她掛上勳章。”

“這裡頭究竟怎麼回事?”德拉頓時好奇起來。

“治安局抓錯了人,還能怎樣?”報童反問,“您是外地人,不清楚咱們這兒的狀況。”他一抽鼻子。“瞧,這鬼地方沒領主,開拓騎士不管事,連治安局都是由望族名門聯合組建的,本就算不上公正。韋弗家族的祖上是逃難來的,貴族老爺們瞧他不起,才指使惡魔獵手逮捕一個弱女子。”

原來瘸子說的是真的,戴茜·韋弗從死刑判決中生還,因禍得福成了靈感學會的審核員。德拉松了口氣。沒錯,她還是韋弗家族的族長呢。真是幸運兒。

眼下她得了勢,我的論文或將暢通無阻。德拉盤算著送些禮物給她,好把事情蓋棺落定,免生枝節。這些東西她駕輕就熟。

報童把她丟在原地,自個兒去尋新的生意。德拉·辛塞納回到旅館,在餐廳喝了一會兒咖啡,直到傍晚時分才上樓。

但當她吩咐店員準備熱水時,尤利爾提醒她處理傷勢。

------題外話------

開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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