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罪犯被帶上前,兩腳離地,雙眼像魚一樣暴突。一群人尖叫著後退,彷彿死亡的痛苦會隨目光傳染。

伯納爾德厭惡地瞪著死人。“糊弄蠢貨也得下點成本。”他的語氣裡滿是責備,“首相可不會滿意這個答案。”

“瑟斯頓?當然滿意。他巴不得撕毀冬青協議,把整個聖瓦羅蘭的領土收入囊中呢。”預言實現後,這幫貴族又開始覬覦選擇之外的利益了。“我考慮更換內閣的實權人物。”

“換成誰?福格達爾?”

麥克沒回答。“你怎麼突然關心起朝政了?”

“實驗中止了。老方法太難辦,新方法需要靈感。我該找些有興趣的事來做。對了,維隆卡和公主結婚了?據說他們結婚以來從沒在一起睡過,連婚床都是嶄新的。到底是真是假?”

誰傳出的風聞?這類話有損皇家形象,我要拔了她的舌頭。多半是維隆卡的情婦或海倫的侍女,他們沒一個費心關注這些東西。真該死,我為什麼還得操心他們的家事?

“我不關心。我沒興趣。”麥克回答。“審判開始了。”

火焰吞噬了屍體,自然精靈如一片真正的枯葉般捲曲、破碎,化為灰燼。他的罪名沒有和他一同離開。瑪朗代諾如今陷入歡騰,人人都為先皇報仇雪恨而慶祝。審判機關自以為辦事牢靠,處刑前將屍體的手指都砍斷,覺得這樣人們就瞧不出這是異族還是同類了。欲蓋彌彰真是個好點子,不過算了,麥克沒心情關心更多不利風聞,反正民眾的意見無關緊要。

有資格提意見的人卻更讓他惱火。昨天在朝堂上,竟有內閣大臣提出將刺客開膛破肚以示懲戒。可給一具屍體懲戒到底有什麼鬼用?麥克想不明白。由於抓住的刺客已經死了,審判機關只好將其交給占星師,而高塔又聲稱此人是利用黑巫術行刺,並要求聖堂交出物證比對。

折騰了一大圈,浪費了兩星期,最終在審判機關的監視下,兩個占星師神神叨叨,拿玻璃球給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結果,並信誓旦旦地保證“占卜”得到的資訊與巫術娃娃吻合。沒人反駁他們,誰讓占星術的最終解釋權都在高塔手裡。

“我的成本不是從內閣支取。”麥克告訴伯納爾德,“聖瓦羅蘭會給出一個解釋的。”有人拿刺客的種族做文章,企圖變更冬青協議。他便順水推舟,將謀殺先皇的罪名扣在森林種族頭上。反正貴族們都聽說了籤訂協議時的衝突,民眾對森林種族的仇恨尚未消減,他們要求找到謀殺皇帝的刺客,而聖堂找到了他們心儀的人選。

“我們的軍團長大人怎麼看?”

“他不滿意,但只能接受。必須有人為皇帝陛下的死付出代價,難不成讓他的屬下頂罪?”維隆卡愛他的銀歌騎士團更甚酒窖,他也不可能承認忠於皇帝的騎士會動搖反叛。“不過他極力反對問罪聖瓦羅蘭的綠精靈,我看比起我姐姐,我們的軍團長大人更喜歡那個蒼之聖女。”

“那結果呢?”巫師問,“內閣怎麼定論?”

“先違背和平協議的一方負主要責任。”麥克回答,“他們需交出主謀。”

陽臺下方的人群漸漸散開,拋下刑場中孤零零的灰燼。不知怎的,他越盯著那些殘骸? 就越感到異樣? 直到一陣大風將痕跡吹走。

“主謀?”

“森林種族會把他們的聖女送來,以做賠禮。”麥克移開視線。他不擔心蒼之森會反抗,奧雷尼亞只是失去了皇帝? 不是失去了軍隊。更何況? 皇帝的位置很快會有人填上? 帝國是這樣,蒼之森也不例外。

“我又想開始實驗了。”巫師對內閣的決定作出評論。“你把那小鬼帶走以後,我還是頭一次這麼有熱情。也許她會是補全穩定性的最後一塊地圖。聖瓦羅蘭代表生命,陛下,她對初源的瞭解一定比旁人更多。”

麥克不想干涉伯納爾德的實驗? 但他必須指出? 一旦聖女在帝都內遇害,真正的森林種族反抗軍就會立刻破壞協議。雖然銀歌騎士可以再次推平森林,可麥克不能保證維隆卡會言聽計從。相比頑強又故步自封的蒼之森? 銀歌騎士長對南方的阿蘭沃更感興趣。

但就算伯納爾德不滿意這些限制,他也沒在麥克面前表現出來。維隆卡可算麥克主動尋求的盟友,而伯納爾德·斯特林則是他唯一稱得上朋友的人。由於首相瑟斯頓的存在? 他們擁有的共同利益進一步加固了同盟關係,但這不意味著他們不會出現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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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考慮了一會兒,“占星師曾向我申請,派信使到黑木郡處理作亂的結社。那些暴亂分子是從阿蘭沃流竄過來的。你可以帶著我們的客人到那邊隨便逛逛,也許會有收穫。”

“是嗎?”巫師揚起眉毛,“我認為我們更可能死在路上。”

“噢,你打算用傀儡出門?”

“謹慎一點總沒有壞處。”伯納爾德振振有詞,“我可不想成天被高塔先知盯著。”

巫師總是疑神疑鬼,麥克可不覺得先知會有功夫盯著他。內閣整天揪著預言對占星師興師問罪,試圖從他們身上獲得更多未來秘密。而賽萊貢和他的班底也不會乖乖認輸,帝都裡爭權奪利的戲碼尚未落幕。麥克得知弟弟給蒼穹之塔開出慷慨的報酬,只希望換取支援。完全是無用功。他有點期待賽萊貢嘗試過後的表情了。

“喬伊會作為你們的護衛。”麥克決定。他和伯納爾德的聯絡不可能隱瞞維隆卡,但麥克不想讓他的兩位盟友有私下交流的可能。“你總該相信他的能力吧。”

巫師點點頭,忽然道:“最近他才證明過,是嗎?”

“他一直都很有分寸。”

……

尤利爾抓住他的肩膀,儘管這很困難。“這個人犯了什麼罪?”

“叛國罪。”喬伊邊回答邊掙扎,最終甩開他。“把你的同情送給別人吧,傳教士。他不需要。”

“他才九歲,還是個小孩。你指控他叛國?”簡直是開玩笑。“銀歌騎士的無上榮譽是從兒童身上得來的嗎?”

街道上的爭端逐漸引來觀眾,人們對幾天前的處刑並不滿足。導師怒視著尤利爾:“去和審判機關解釋,去和你的聖堂解釋!我在履行職責。滾開。”

“就算讓諸神來裁決。”尤利爾仍不放棄,“這個年紀的孩子也會被赦免釋放。我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哪怕是在夢裡。

圍觀的人快把城防兵引來了,私語聲逐漸增大,年輕的罪犯驚恐萬狀,抱著頭瑟瑟發抖。很明顯,他從看熱鬧的平民中得不到幫助。喬伊瞪著他足有五秒鐘,在尤利爾以為他們會再次打起來的時候,最終鏘得一聲把劍甩回去。

“很好。”導師冷冷地說,“把他送到聖堂去,我要看看諸神怎麼裁決他。”

尤利爾原本認定這是喬伊的夢,其中所經歷的一切都來自導師的記憶。現在他不那麼確定了。從自由人成為奧雷尼亞的銀歌騎士時,喬伊似乎就從一個極端走入了另一個極端。混亂與秩序,自由到令行禁止。尤利爾不得不承認,眼前的人更接近現實中那個他熟悉的白之使。

審判機關與蓋亞的大教堂有種驚人的相似,只在細節上稍有差別。他這才想起奧雷尼亞帝國崇拜三神,不只有蓋亞或露西亞。如今審判機關更名為聖裁判所,恐怕是神聖光輝議會的創新。

然而神殿威嚴更甚聖所。哪怕在瑪朗代諾這座華美建築林立的皇城,審判機關的駐地也能傲視群雄。尤利爾看見氣勢磅礴的圍牆,四角塔樓鑽入雲霄,圓堡坐落正中,彷彿天空伸出鎖鏈牽扯從天際垂落的太陽。

圓頂上飄揚著旗幟。根據紋章的輪廓,不難辨認出蓋亞的銀百合形狀,象徵奧托的群星襯托在浮突的線條邊,正中央的花蕊如熊熊火焰,對應一顆閃亮的金紅明星。

這個夢太像現實了,尤利爾心想。高塔仍存有先民時期的畫像,是羅瑪好不容易從書堆裡翻出來的。那上面除了灰塵和小獅子得爪印,其餘部分都跟眼前一模一樣。他還記得那張畫名為《獻給伊文捷琳》。

進入神殿,一切變得生活化起來。畢竟審判機關不是教堂。學徒緊跟著喬伊走上臺階,結果導師猛關上門,讓他在門口碰了一鼻子灰。他懷疑對方是故意的。好在最終他不是一個人在外面傻站著。喬伊推門走出來,將那個男孩留在了門後。

“為什麼不讓進去?”

“規矩。”

“你沒添油加醋,對吧?”雖然可能性不大,但尤利爾還是提了一句。這個喬伊和他熟悉的白之使可不同。

導師輕蔑地瞧他一眼,“沒必要。”

“難道偷東西也會被砍頭?”倘若人們私下逮到小偷,還可能出人命。要是銀歌騎士抓住竊賊,反倒還是能留對方一條命。帝國律法又不只有死刑。

“不會。這和盜竊無關。”

“我不明白。”

“沒錯。”喬伊隔著頭盔哼了一聲,“你懂個屁。”

尤利爾覺得聊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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