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恐懼中驚醒,差點摔下馬車。

一隻手倏地將他懷裡的誓約之卷抽走。“索倫!”羅瑪叫道,“他好像又——”

“我沒事。”尤利爾趕緊表明。他翻起身時下意識地避免牽扯到傷口,然後才想起自己根本沒受傷。他緩緩放鬆肌肉,呼吸草葉間的涼爽空氣。

“你看起來好像死了一次似的。”

不是看起來。“我就是走神,發呆了一秒鐘。”他不願解釋『靈視』的原理,這是惡魔的力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這裡就有一個知道不少的傢伙:『你看到了預言,是不是』

“……沒錯。我做了夢,結局不太美好的那種。”他瞧見羅瑪狐疑地看著他,不禁移開視線。“預言夢,說起來很麻煩。”每次學徒都這樣搪塞。他並不指望羅瑪相信,如果她繼續問下去,尤利爾會推脫到職業和誓約之捲上。

好在她沒問。“你最好不要有事,否則我就自個兒乘船去灰翅鳥島啦。”

“那為了你的小命著想,我不得不謹慎起來了。”玩笑雖是玩笑,其中的擔心可不是假的。她信任我,尤利爾心想。這是我得保護好她的原因之一,無論如何,是我選擇相信夢境而放棄了唯一的捷徑。這次他仍然會相信『靈視』看到的東西。“快到小鎮了,得打起精神來。”

“我可是比你有精神多了。”羅瑪衝他做鬼臉。

重複的時間有時會攪亂他的思緒,夕陽與夜晚交替,雲層變得有層次感。之前的夢境中他又丟失了錨點,這種失控狀態下的真情實感像擠進絲綢衣架裡的鎧甲一樣令人不快。他為此特地練習在激動後平復情緒,只是到現在為止還沒什麼進展……不過若照實說,抵抗誓約之卷的代價也算練習的一部分。

想到這裡,魔力枯竭的無力感再次湧現,尤利爾只好又拿出誓約之卷。羅瑪說得沒錯,早晚有一天我會付不起代價。他決定想方設法提高自己的神秘度。

穿過吊橋和城牆的道路依然安逸,無紋章的馬車招搖過市也同樣引起人們注意。最有趣的是,那名傭兵這回沒能爬上車架,因為尤利爾故意快馬加鞭,馬車隆隆地疾馳而過,他只能在輪子後面吃灰。

接近空地時,尤利爾讓馬兒停下。他示意羅瑪下車跟他走,並藏好她一頭細碎的小金毛。“把臉露出來吧,我想這裡可沒多少人認得你。”

“這肯定不是你想的。”羅瑪說,“你巴不得我渾身沒有一點特別之處呢。”

說歸說,她的動作還是挺老實的。這回尤利爾敲開教堂大門,十字騎士面對兩個異鄉人的態度毫無異樣。

“誰?今天教堂關門。回家向蓋亞祈禱吧。”

“我們希望借宿一晚。”學徒說,“難道這也不容許?女神的經文中沒提過將客人拒之門外的禮儀罷。”

騎士審視他們半晌,最終讓開了身子:“請進。”

伊士曼教堂的佈局大同小異,但在這裡卻有所不同,最明顯的就是噴泉雕像的腦袋,她背對著正門。小小的佈景改動沒被羅瑪放在心上,只覺得有些小細節不大對勁。她一跳上臺階就四處打量,眼珠子沒個消停時候。尤利爾則目不斜視地看著騎士轉身關門,他的手臂肌肉緊繃,好像在戒備什麼。這回他沒有動手引發戰鬥。

“你們來得倒是時候。要是早上一兩天,這個決定可就不那麼明智了。”騎士邊說邊掃了一眼羅瑪,小獅子仰起頭給他一個笑臉。別的不說,這孩子的演技相當到位。

“怎麼回事?”

“前些天來了一夥土匪,不是什麼大事。我挺奇怪他們的頭領怎麼會覺得這個該死的小鎮裡有好處可撈的。”

在地圖上,這個鎮子僅僅點了個小點表示,連名字都沒有。不過作為教堂的設立點之一,鎮子裡其實是有十字騎士守護的。想到那些土匪一頭撞上了鐵板,尤利爾不禁升起一點幸災樂禍的憐憫。他是女神的信徒,對土匪當然深惡痛疾。“我看這裡的城牆很堅固,土匪不可能攻破防禦。”

“有些冒險者就不一定了。”騎士意有所指。

“我不是那種冒險者。”他回答,“更不是偷渡客。帶著個小鬼可沒法到處生事,一路上護送她回家已經讓我無暇他顧了。”

教堂佔地面積不大,走廊即便彎曲,也很快到了頭。騎士沒帶他們去見神父,而是直接來到客室:“你們只許待一晚,有什麼動靜都不許出來。”

“會有什麼動靜?”羅瑪問。

“這座小鎮裡到處都是野蠻的鄉下人,偶爾會弄出些流血事件。不過教堂屬於蓋亞,小姐,你將會安穩地度過一晚……如果不理會外面響動的話。”十字騎士的語氣非常柔和,“別離開你的保護人,也別與陌生人交談。”

“可你是陌生人。”

他無奈地微笑。“我叫艾科尼·費爾文,蓋亞女神的騎士。你真是位難纏的小小姐。”

“我是羅瑪,不是什麼小姐。費爾文先生,我會記得的。”小獅子保證。

騎士艾科尼看向尤利爾:“你的眼神最好一刻都不要離開羅瑪,先生。願女神保佑你們。”

尤利爾明白他的意思,但羅瑪還是一知半解。等他們獨處,她便向他發問:“你幹嘛要我過來?這座教堂很正常?”

“不,這是個陷阱。”透過夢境的遭遇,事情變得明確了。“是教會為那些人販子準備的。他們多半已經肅清了內部人員,正等著買家掉進口袋。”所以艾科尼才再三叮囑羅瑪。

他忽然覺得夢境中的展開實在是運氣所致。十字騎士艾科尼見到了馬車和羅瑪,八成將他當做了那些買賣兒童的“獵物”,才會裝成等待交易的接頭人騙他進來。結果尤利爾反而據此認定自己找對了地方,毫不猶豫選擇了動手。羅瑪救他的一箭徹底加深了誤會,事情開始向著無可挽回的方向進行……這樣陰差陽錯的狀況可不是誓約之卷分辨得出來的,多虧了『靈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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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教會的人在清理門戶?”

“就是這樣。一條完整的產業鏈不是那麼容易建立的,只要其中一環出現了漏洞,就會引起教會的懷疑。”尤利爾給羅瑪講述發生在布魯姆諾特的謀殺案,由鄧巴·菲爾丁神父的死亡而暴露出來一系列深藏的秘密。“有時候我希望阿加莎小姐就在這裡,她找到罪犯的效率可比我高太多了。”

有偵探女王的幫助,他根本不用頻繁地使用『靈視』,也無需擔心羊皮卷帶來的副作用。

“我也聽說過她,但據說那個女人與青之使走得很近。”羅瑪說,“我們也很厲害的,不用別人幫忙也能找到小艾肯。”

“有件事你得學會:儘量別拒絕別人的好意。”尤利爾搖搖頭,“對艾科尼先生來說,我們只是外人,教會內部的問題最好還是由教士們來解決。霍布森就因知道內情而被人追殺。”這曾讓他對教會十分失望。

“那是因為他本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羅瑪居然幫教會說話。當然,她不可能像尤利爾那樣對教會有感情。客觀來講,教會的手段雖不光明,但做得沒錯。美德女神的殿堂裡出現這類事情簡直是不可饒恕,教會憎恨這類墮落的神職者甚至超過惡魔。連尤利爾都下意識地收斂,不想讓克洛伊塔參與到事情中去。

只是教會肯定會很警惕。

尤利爾走得很急,因此沒能瞭解到案件的末尾。偵探小姐會怎麼結案?治安局無疑會將情況上報給事務司,高塔對這種事會怎麼看?還有青之使操縱的傀儡,黑騎士的出現,教會究竟了不瞭解內情?這些問題的答案他到現在也不得而知。我並不瞭解克洛伊塔,他意識到,我只是喬伊的學徒……還曾是奧斯維德先生的。前者代表他自己明確地站在尤利爾這邊,而占星師從不管高塔之外的事務。

“對艾科尼先生來說,我們的舉動就是陌生人在施捨善意,而且他們可能並不需要。”

“那我就告訴他們我是小艾肯的教母。”羅瑪理直氣壯地說。不管怎麼說,你不可能要求一頭小獅子的行事與蓋亞教會和克洛伊塔相同。“既然十字騎士將這裡的垃圾一網打盡了,我們正好去看看那些孩子裡有沒有小艾肯。費爾文肯定會同意的。”她打開門。

『你就由著她亂來罷』尤利爾跟上去時,指環說。它很是安靜了一會兒,因為喬伊當時把它關上了,重點完全沒聽到。『最近寂靜學派也將力量投入了伊士曼,你們被人揍了可別哭』

“我會保護她。”只要好好應用『靈視』,他就不懼怕任何陷阱。

『我可一點也不擔心她,你到底懂不懂』

“蓋亞教會的十字騎士與聖騎士不一樣,我們忠誠於信仰,而非榮譽。這裡不會有萊蒙斯那樣的敵人,況且那位聖騎士長也算不上敵人。你看見艾科尼騎士的態度了吧?”

『你們都是些年輕人,蠢得要命』索倫不再囉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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