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真的來了一位新客人。留在屋子裡的羅瑪不覺得意外,反而是出門的三個人尚未平息驚詫的餘波。

“難道你是逃犯?”小獅子問。

“不,我只是個偷渡客。”遊上岸的客人回答。

他名為克萊默,一頭黃髮,滿身溼漉漉的水草腥味,下巴格外寬大。在他將自己烤乾之前,“鐵叉”不允許他到房間去。這間客棧比想象中更破舊,因為屋子裡連壁爐都沒有。伴隨著火烤,尤利爾感覺火爐邊似乎正燒著一條烤魚。

“偷渡船隻是什麼感覺?”羅瑪自己也當過偷渡客,只不過她逃的是穿梭站的門票。當時她還用掉了一枚指環上的魔法。

“我嚇得要死。”克萊默坦承,“雖然大副收了我叔父的錢,允許我在小鎮港口登船,但他只會對我視而不見,而非幫忙遮掩。總之,我被發現就完蛋了。”

“你要偷渡到哪兒去?”

“當然是騎士海灣。不然我離開家幹嘛?六指堡的城門最近守衛森嚴。”

“那你這麼早下來,是被水手發現了嗎?”

“被發現我就沒命了。是另外的原因。我打聽到這艘船不準備在騎士海灣停下,他們要越過港口。大副騙了我的叔父,也不關心我的去處。我只好尋找機會,在船隻最靠河岸的時候跳下來,遊到岸邊。”

這是實話,可尤利爾懷疑自己聽錯了。要知道,騎士海灣就是金雀河的終點,聯盟的船還能到哪兒去?

不過羅瑪的關注點更現實些:“那你幹嘛不在騎士海灣跳下去?”

“哎呦,小姐啊,歌詠之海里可是有魚人的,我怎麼敢往下跳呢?”克萊默猛地哆嗦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冷還是恐懼。“據說騎士海灣的新任領主就是個魚人,這真是太荒唐了!女王陛下怎麼能讓這種人統治海港,我看娜迦們早晚得爬上王國的海岸。”

“我聽說海灣領主是女王陛下一位表親的後裔。”布雷斯插嘴。

“陛下怎麼可能有魚人表親?”

“你忘了嗎?當年渡鴉之戰結束後……”

尤利爾想聽聽這個“渡鴉之戰”的內容。在表世界,伊士曼的歷史上可沒有這麼一場戰役。這場戰爭八成與神秘領域有關。說到底,凡人的王國也有大量的神秘生物。

但克萊默沒打算說下去。他含糊地嗯了一聲,兩人心照不宣地點點頭,這個話題便略過了。尤利爾沒好意思開口問。反正我早晚也能從索倫嘴裡得到資料,用不著探究別人的道聽途說。

羅瑪也極力裝作一副瞭然的模樣,在學徒眼裡非常滑稽。我不能嘲笑他。現在他們扮演的是旅人,不是什麼遍地亂跑的冒險者。大部分旅人都是伊士曼人,安川那樣的在冒險者裡其實也算少數。看他們的樣子,想必“渡鴉之戰”在伊士曼是與威尼華茲的“白災”同等級的大事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尤利爾邊想邊開啟報紙,但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你是神秘生物嗎?居然敢上守誓者聯盟的船。”她只得問些其他的事。

克萊默喝下一大口熱粥。他的嘴巴裝下一整碗都沒問題,學徒心想。“神秘生物?冒險者?”他有趣地打量小獅子羅瑪,“小妹妹,你想什麼吶!冒險者才不會偷渡守誓者聯盟的船,他們一上船就會被發現。”

熱水澡讓羅瑪很晚才睡,第二天她哈欠連天,還差點在餐桌上露出尾巴。尤利爾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小獅子立即老實地低下頭。好在“鐵叉”正在收拾屋頂,布雷斯出門給馬兒添草料。克萊默的鼾聲還從樓頂傳來,他在船上肯定沒一刻能睡得安穩。尤利爾嚥下最後一勺豆子,現在他總算有時間開啟積攢的報紙,瞧瞧上面有什麼新訊息了。不管報紙上說了什麼,接下來的時間都會令他愉悅。

第一條新聞在十天前,秘銀的價格持續上漲,守誓者聯盟開始限制神秘金屬的出口貿易。恐怕布魯姆諾特也會受到影響,學徒突然覺得他對索倫的承諾可能會實現不了了。第二條與它息息相關,某個神秘領域的知名商會因此瀕臨破產,很多人推測這是同行落井下石的緣故。第三條是騎士海灣某位大人物的花邊新聞。

“這裡竟有個識字的人物,真了不得。”布雷斯取水回來,見他後不由自主地說,“整個村子只有神父和村長能讀書識字。紅木林曾來過一個冒險者,他說他叫斯邁特,也是識字的。冒險者都得識字嗎?”

尤利爾看向他。“你想當冒險者?”

“不。”他偷偷看一眼父親,“一點也不。我只是說,我以為他們都識字。就是這樣。”

“也不是所有。”在他逃走前,尤利爾回答他的問題。“我在布告板上見過圖畫描述的任務,顯然只有同等的不懂通用語的冒險者會接取它。總而言之,大多數冒險者需要的是力量和經驗,不是知識。”

這時“鐵叉”用他們聽不懂的方言罵了一句什麼,布雷斯沒來得及回應尤利爾,就趕緊跑走了。

『瞧這年輕人,我怎麼那麼眼熟』指環冒出來。『你和他說這麼多,是跟我同樣的理由嗎』

他和我不一樣。“我有事要問你。跟冒險者無關。”

『是渡鴉之戰,對不對?這你回圖書館就能找到,別來煩我』

“不對。我想問的是這件事。”尤利爾把報紙展開,這是一週前的“環城日報”,天知道它是怎麼從布魯姆諾特流傳到伊士曼的。報紙上用整整三頁的刊面報道了『聖卡洛斯雪災』。這個標題讓他一開始以為自己拿的是印錯名字的威尼華茲報紙。“我敢打賭,這是白之使幹的。”

『鬼才和你打賭。這當然是他做的,看來他很討厭霧之城』

尤利爾卻不這麼認為。他覺得喬伊很重視聖卡洛斯,而且並不止因為它是高塔的屬城。“那些叛軍完蛋了。”他讀完報道,對指環先生說。

『你想問他為什麼不回來?你怎麼不往下看呢』

他便看下去。

後面的新聞更加勁爆,標題直接跳出了紙面,在他眼前飛舞。對面的羅瑪瞧見這一幕,差點把牛奶噴出來。“布魯姆諾特的環城日報?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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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族宣佈退出守誓者聯盟——”

“這是好消息啊。”她塞進一口煮豆子。

但對喬伊不是。尤利爾算是知道導師為什麼遲遲未歸了。這種震動神秘領域的訊息帶來的波紋可不是那麼好平息的。他捉住飄蕩的文字,將它們按回報紙上去。“不全是。”

羅瑪表示困惑,恐怕她與所有高塔的神秘者一樣,無法理解我期待見到白之使的心情。事實上,他們只有在遇到危險時才會,但下次在高塔的階梯與他碰面,他們還是會閉上嘴眼神遊移著躲開。尤利爾有點為喬伊惱怒了,他處理叛軍的方法居然是用大雪淹沒了聖卡洛斯。這對維護威嚴有利,也會讓敵人聞風喪膽,可他覺得喬伊其實能做得更漂亮……不單是讓人畏懼。

算了吧,他肯定比我更清楚。尤利爾邊想邊將報紙折起來。喬伊成為巡察使者又不是一年兩年了,既然他選擇這種方式,那其中多半有他的道理。一個來到諾克斯不滿一年的學徒沒資格置喙經驗豐富的導師。說白了,我甚至還不瞭解神秘領域。“你吃好了沒?”他問羅瑪。

小獅子拍拍肚皮,“不是很好。我們去打獵吧。”她的建議天馬行空。

“你有新的獵場。”學徒告訴她,“弓箭已經準備好了,是不是?”

她的神情終於嚴肅起來。

尤利爾稍微提高嗓門:“布雷斯先生,請計算一下賬單。”

來的卻是他父親“鐵叉”,布雷斯正在幫車伕牽馬。“我會記得給你們免掉熱水費用。”他吼道,壓根不在意聲音把另一位客人吵醒。“你會記得我的名字嗎?嗯?”

“什麼?”

“昨晚你叫我‘鐵叉’,我聽見了。這可不是我給自己起的外號。”

“對不起。”學徒十分尷尬。“我是尤利爾,這孩子叫做羅瑪。可否讓我知道你的名字?”

“你還是叫我鐵叉吧。”店家收走了餐具。“一共三十六個黑城幣。”他頭頂砰的一聲巨響,接著是克萊默的哀號。

“一點也不貴。你有得賺嗎,鐵叉先生?”學徒這邊在付賬,已經登上馬車的小獅子羅瑪忽然探頭問。

“比沒有強。”“鐵叉”哼了一聲,“但願你下一頓吃得好些,小羅瑪。村子裡有烤老鼠賣,我寧願去吃腐爛的魚。肉也不都是好東西。”

她噁心地皺起鼻子。“我開始相信你的客棧很豪華啦!”羅瑪把腦袋縮回馬車,“鐵叉”哈哈大笑。

當客棧在視野中消失、粗陋的村鎮從林木陰影間出現時,羅瑪問他:“我還能再見到‘鐵叉’和布雷斯嗎?我挺喜歡他們。”

“如果將來你能成為伊士曼駐守者的話。”尤利爾回答,“這樣就沒人跟我搶巡察使者的職位了。”

“你做夢!白之使會教訓你的。你根本打不過他。”

“這點我已經認識到了。”他也不禁微笑。村莊和教堂的輪廓變得清晰,尤利爾撫摸劍柄,昨天他仔細地用魔力滋養過劍刃。現在他的使命正藉由寒冷的寶劍呼喚他,他也將作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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