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搖醒時,小人族還不住抱怨。但當尤利爾說明情況後,它跳起來。“她是怎麼掙脫你的狗鏈的?”麻雀酒大驚小怪地嚷嚷。

“她沒掙脫。”尤利爾看著樹幹,“她將釘子拔出來了。”

一大片散發著馨香雲霧的三色堇在原本還是橡樹的位置生長,整棵大樹被花瓣覆蓋,瘦骨嶙峋,纏繞神文的部位更是灰白酥脆,用手一碰就簌簌落下乾粉。這些花兒簇擁在一起,紫色黑色替代了大部分的枝幹和綠葉。

“這是「蒼白之野」?”沒想到麻雀酒居然認識,“她竟然帶著這種東西?”

“而且我大概能猜到她從哪兒拿到的……真是見鬼了。”莫非連希瑟女神都在給我幫倒忙?尤利爾按著額頭,覺得十分荒謬。“你知道嗎?要不是你的體型小到那孩子找不著,恐怕我就得重新呼喚你了。”

“哼,她多半是根本沒想到要阻止我們找她吧。”小人族說,“這種小鬼對自己總是有信心。”

“她現在在哪兒?”尤利爾深吸口氣,問道。

“往上游走了。”

很好。他一言不發地收拾柴堆和火石,隨即拔劍斬斷三色堇的根莖。冰霜爬上花瓣,霧氣也被凍結。這丫頭還知道往外跑,否則在微光森林中,她藏在哪裡都會被油橡皮小人族找到。學徒必須在她跑出森林前抓到這傢伙。他會抓到她。到時候就沒這麼客氣了,尤利爾保證會給她個教訓。

“等等。”麻雀酒卻說。“在找到那孩子前,有些事情我必須告訴你。”

“什麼?”學徒扭過頭。

“怎麼說呢,尤利爾,我覺得你有點……焦躁。你看,羅瑪只是個小孩,還是那種一直呆在家裡、缺乏外出鍛鍊的小鬼。可能你正趕時間或事態緊急——”

“不是我趕時間,而是有許多像她一樣的孩子在她胡鬧的時候送命!”

“但事實上,她體會不到你的焦急,還可能被你嚇著了。”

“你也聽見我跟她解釋了……你覺得我為什麼著急?”

“當然了,高塔的事跟我沒關係,我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小人族補充宣告,“我只希望你們能互相理解。畢竟,如果你沒法讓她意識到現在的情勢不妙,她肯定還會跑掉。”

要是有第二次,我就把她凍在冰塊裡。尤利爾煩透了這搗亂的小鬼。見識獅人種族的主見和行動力確實是不同尋常的經歷,但要是這孩子不亂跑,他早就可以去完成瑪奈的請求了……唉,麻雀酒說得對,我也沒立場責備羅瑪。他無法否認自己的行為並非出自於高塔的使命和單純的正義感。說到底,我們是一路人。

“也許我不該那麼粗暴。”尤利爾承認,“好吧,到時候她會明白的。不用我多說。”

……

“你發現沒?最近森林裡不大安靜。”大門震動著發聲,“是那些自然精靈?他們對伊士曼宣戰了嗎?”它的嗓音中充滿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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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希望他們這麼做。”鎖先生表示。

“沒那回事。”梅布林告訴它們。

在冒險家安川離開後,七盞燈小屋又恢復了寧靜。她收拾好自己的花園,鑽進狹窄的洞穴。不出意外的話,今天大概沒什麼人會帶來新的食物,梅布林用亂七八糟的植物雜碎煮一鍋湯,並投入了少量的蛇群花粉。

在聖瓦羅蘭的樹屋裡,梅布林同樣擁有一個植物園,而夢境是被自然秘語排擠在常用魔法之外的神秘。不算食物滋味的話,到也沒什麼不好的……可那現在已經不屬於她了。

“你在做什麼呢?”阿尤恩問她。

同樣的,夢境魔法現在也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安川離開時沒要求再見導師一面,但梅布林也沒把這矮胖的老弓手送回夢裡。她原本需要省下魔法應對幾十年前得到的那份惱人的禮物,現在不需要了。

“我得招待客人。”她回答。

“瑪格德琳大人,你知道我在想什麼。”他的語氣小心翼翼。

“確實。你在擔心他的小學徒。不管怎麼說,畢竟也是你的傳人。你想看看她嗎?還是……算了,我當然知道你想幹嘛。”當初我不該戲弄安川的,梅布林再次感到了後悔。“我也確實是在為她準備熱湯。你清楚我不喜歡亂燉。”

“她會到這裡來嗎?”阿尤恩十分驚奇。

“不止是她……怎麼說呢,我暫時不想見到我的同族,更不想有人在亂闖森林時弄亂我精心栽培的植物。好吧,其實這是一回事。”梅布林搖搖頭,“那份禮物就是麻煩本身,由此可見,我也是麻煩。你最好不要指望那孩子來自找麻煩。”

阿尤恩迷惑不解,他不瞭解那究竟意味著什麼。梅布林也不想詳細解釋。這時,西爾維婭發出一聲尖叫,伴隨著連續的巨大震音。“你是誰?放開我……還有它!”

梅布林用湯勺敲一下老弓手的頭,他立刻消失無蹤。下一刻門女士西爾維婭被暴力洞開,斷開的鎖閂灰撲撲地滾落一旁。

“你把它弄壞了。”她說。

與安川和他的學徒不同,來人是位不速之客。他的樣貌梅布林從未見過,但打扮卻不陌生:黑色鎧甲和頭盔,棘刺密佈的臂環,冰冷的鐵手套。一扇骷髏點綴的門扉逐漸閉合,溢位的死亡呼吸掀起身後白骨般的銀色披風。他看上去近似蓋亞教會的十字騎士。透過鐵盔的縫隙,梅布林能看到騎士的眼眶中跳動著的幽暗火焰。

“我可以照價賠償你一頭屍巫。”黑騎士說,“或者你想要骨龍?”

西爾維婭打了個哆嗦。

“我並不想交換。”梅布林說,“但你顯然不同意。所以為什麼要徒勞地問一遍呢?”

“因為交換成功的可能性很低。”

根據對方的言辭,梅布林·瑪格德琳確信他連與自己正常交談都不抱希望。說到底,我與他也沒什麼好聊的。她鬆開湯勺,一大片藤蔓頓時拔地而起。

不速之客不是要賠償鎖先生,這點她一清二楚。但還有很多事情梅布林不明白。“我沒想到會是你,神秘之盡的不死者領主。”

“你想得太少。”黑騎士抽出劍。

這不是預料之中的戰鬥,梅布林還來得及想,也許我該讓阿尤恩和他的學徒幫忙。面對強大的敵人時,連聖瓦羅蘭的自然祭司也得依靠同伴援手。

一道劍光突破了藤蔓,還在加熱的灶臺被劈成兩半。只怕那孩子喝不到熱湯了。精靈女士後躍上櫃子,雙手十指緊扣,抵住額頭。

屋子突然發生了扭轉,破爛屋門擠在藤窗上,其餘的房間門依次歸攏,像一疊撲克牌重合到一起,立在梅布林身後。黑騎士的長劍攜死亡的灰影逼近,地面上被砍斷的藤蔓如蛇般舞動,重新衝向敵人。少數幾根枝條纏住摔進泥地裡的門女士西爾維婭,當它們把她一把塞進房間時,梅布林立刻跟上。鋒利的劍光緊隨而至,草木編織的立櫃頓時被剁成了只能用來燒柴的爛木塊,濺起的碎石木屑叮叮咚咚敲打在門板上。

“你招惹了什麼人?”門女士,不,應該是門小姐驚魂未定。她們身處一處廣闊的藏品石室,話一出口,立即傳出迴音。

梅布林沒理會對方的質問,她用手一拍,西爾維婭頓時從沉重的石板門變成了一隻皮箱。“我變成什麼樣了?”它自己還不清楚。

“更結實了。”梅布林說。她把箱子拋上頭頂,它立即開啟,像個黑洞一樣牽扯著各種東西鑽進肚子。

忽然一節劍刃扎透門板,把手上碧綠的魔紋分崩離析。“可惜我沒有夢境了。”精靈女士感嘆一句。自然秘語很難抵抗針對性的魔力侵襲,防禦被破壞在她意料之中。“不然我就能向自己許願了。”

“你瞧他是來許願的麼?”西爾維婭譏諷地問。“我看是尋仇!”

“不,他的願望我確實能實現。”精靈女士邊糾正邊合上皮箱。這時木門被徹底打爛,漆黑的領主一步跨越門檻與內廳的距離,透明的火焰在劍鋒燃燒,猛然砸上皮箱。一圈碧綠光暈擴散,黑騎士的長劍突然變成了一條灰鱗毒蛇,尾巴被他捏住。它回頭咬他,結果在鐵手套上崩了牙。這傢伙需要學聰明點,梅布林心想,別看見什麼都敢下嘴。

黑騎士沒放手,死亡的魔力由靈魂之焰迸發,鑽入手臂和掌指。他用力一攥,灰鱗蛇嘶嘶哀號,重新變回了騎士長劍。“交出東西,就饒你性命。”這話認真得不像是哄騙。

但她沒回應。一支迷霧纏繞的箭矢不知打哪兒飛來,尖頭釘在騎士的鐵靴前。“我還年輕吶!”矮個子的弓手對梅布林高喊。他是阿尤恩,卻動作靈敏,面容也毫無老態。

“夢境?”黑騎士似乎措不及防。他環顧四周,終於從地板的方格狀紋路中發現了異常。它們似乎是用毛線織出來的。

他說得沒錯,這裡是梅布林為一個願望織就的夢境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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