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爾在諾克斯酒吧工作了才兩天,埃茲先生就找上了門來。看著對方那張不太高興的臉,學徒忍不住惡意的揣測——或許他本以為可以從工作上找到由頭把自己趕走,但顯然在學徒的萬分心下,酒吧老闆愣是一點兒都沒有挑得出毛病來。

“請問有什麼事嗎,埃茲先生?”尤利爾彬彬有禮的問道。

埃茲看著他,“我要出門一趟。”

話音剛落,學徒迷惑的看著他,心想這難道與自己有什麼關係嗎?而酒吧老闆的臉色越發不愉快了,他哼了一聲,將鑰匙拍在吧臺上。

“早上五點開門,懶惰鬼,晚一秒鐘你就不用幹了。”

他居然是來託付酒吧營業的。

“我?”

尤利爾愕然地指了指自己,他覺得老闆八成是吃錯了藥,或者根本就沒睡醒——現在才剛剛六點而已,別說客人了,就連員工也只有他一個人上了班。

往常酒吧八點開門,埃茲先生的呼嚕聲會響到七點半,讓一樓員工宿舍裡同樣貪睡的塞西莉亞抱著枕頭痛苦的在她的床鋪上打滾。

胡蘿蔔姐的精神不好不是沒理由的。

埃茲很不滿意的說道:“除了你這裡還有別人嗎?我倒是想把鑰匙給塞西莉亞,可她現在還沒起床呢!”

那當然是因為難得早上沒有了噪音,她肯定要多睡一會兒的……尤利爾在心裡說道,一邊把鑰匙放進口袋裡。

“我兩天後就會回來的。”德魯伊盯著他,“別讓我抓到你偷懶的時候。”

他丟下這句話,大踏步走到門口,學徒看著他猛地拉開門,新換的門軸發出喀的一聲;這響動彷彿一聲警報,讓酒吧老闆渾身一僵,又生怕驚擾到人一樣輕輕關上了門。

學徒注意到,德魯伊的面部都有些扭曲了。

也不知道喬伊對他做了什麼。從最開始埃茲先生的態度來看,年輕人的脾氣似乎不怎麼好,也討厭別人的嘈雜。學徒決定把這些東西記在心裡,免得落到與埃茲一個地步。

更何況喬伊隨手就幫了他大忙,不然看埃茲心疼地板和房門的樣子,是怎麼也不可能接受尤利爾的請求的。

諾克斯酒吧的生意不錯,卻只有塞西莉亞一個店員——可見那家夥有多摳門。而且還是那種低等學徒工的待遇,也就是包吃住但不發工資。

雖然胡蘿蔔姐偷偷告訴他可以收下一些客人的費,埃茲先生不會管這份“個人勞動所得”的;但尤利爾覺得工資和費並不重要,他能夠住在塞西莉亞的隔壁和她一起上班,就幾乎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這麼一想,埃茲先生其實也是有恩於我的,起碼他沒有辭退塞西拉。

於是尤利爾強行讓自己面無表情,試圖尊重一下自己的上司。一些話在心裡說說也就罷了,決不能表現出來讓對方挑到錯處……他努力模仿喬伊那張死人臉,卻越想越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只是隱約的,尤利爾擦著杯子,腦海中竟然對神秘生出一絲不該有的期待來。

咔咔咔——

忽然,酒櫃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有老鼠在啃咬木頭一樣。

諾克斯酒吧已經很久沒有細緻的打掃過了,有老鼠並不是什麼怪事,說不準還有蟑螂呢……塞西莉亞肯定不會想要看到那些動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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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爾還記得原本洗衣店愛瑪女士的女兒被一隻蟑螂嚇得尖聲慘叫,於是輕手輕腳地放下杯子,順手抄起了立在身邊準備打掃用的掃帚。

細的聲音還在繼續。

他回過身,快速地伸手就要開啟酒櫃,但動作卻猛然間僵住。尤利爾抽回手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或許是眼花了。

霜霧朦朧的玻璃上,像是被頑皮的孩子用手指寫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元。

你想成為神秘的一員嗎?

“索倫?”學徒四下打量一番,沒有看到使者喬伊的身影。

它居然還能隔著一層樓與自己對話?

尤利爾話音剛落,冰片就蠕動起來,調整成了新的文字:

你最好稱呼我為睿智的格森先生,人類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這麼形容自己,學徒險些翻了個白眼。

有些可惜地放下掃帚,尤利爾搖搖頭,“沒興趣。”

夜語指環一下子就生氣了,碎裂的聲音登時響成一片:

給我尊重一下別人,你這沒禮貌的傢伙!

它連感嘆語氣都寫出來了。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尤利爾趕忙解釋道,“我是說我對成為神秘生物沒興趣。”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就是不想而已。”

不想?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秘密,違背常理的事物,光與影的莫測,無盡的奇妙,呢喃的咒語,夢境與時間之外的島嶼,塵封的讚美詩篇……天哪,你竟然說你不感興趣?

“我……”學徒忽然卡住了,他的思緒被誘惑的言語牽扯到很遠,一時間竟然滿心憧憬。

可他又是什麼人呢?一個賣苦力的學徒,一個莫名離開家的倒黴鬼,一個連接近自己喜歡的女孩的機會都是別人的施捨的卑微者。

那樣不可思議的神秘,那樣光怪陸離的世界。即便喬伊的表述是那麼晦澀蒼白,也是每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人都無法拒絕的驚奇開端。

“我不感興趣。”

他在說這話時,甚至不敢捫心自問真假。

……

你害怕點燃火種

戒指先生沒加標點,用了一種玩味的語氣。

“我只是不需要,也不感興趣!”尤利爾並不承認自己的膽怯。

沒錯,那些綺麗的幻想是很美好,可踏入那個真正的裡世界的門檻卻令人望而卻步——

燃燒靈魂。

尤利爾不想死,他清楚人是無法失去自己的靈魂而存在的,雖說靈魂這種東西到底存不存在也是個問題……但無論如何那必然是有風險的。就像他說的那樣,現在的生活已經是尤利爾能想象到的滿足的極限了,他不需要改變。

也許學徒會在某個空閒回憶起瑪利亞修女,但對方或許早就把他忘了——修道院裡又不是只有他一個孩子。他再平凡不過,就像記憶沙灘上的一顆沙粒。

……

指環似乎想說什麼,但頭頂的地板忽然吱呀的響了一聲。還沒等學徒反應過來,玻璃上的字跡連帶著蔓延的霜花就都剎那間消失了。

看樣子喬伊發現了它的動作。

尤利爾搖搖頭,覺得自己會寫字交流的指環還蠻有意思的。它彷彿有著自己的智慧一般,神秘領域應該有的是這樣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這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學徒趕緊把掃帚放到一邊,轉過身對少女打招呼:“早啊,塞西拉。你今天來得真早,晚上沒睡好嗎?”

“早安。”女孩沒戴眼鏡,頭髮還亂糟糟的。她眼泛淚花的回答到,腦門上還有睡姿不好壓出來的印子。

“今天埃茲先生要去進貨的,我得早點起來……埃茲先生呢?我起晚了嗎?”

“他已經走了。”學徒從口袋裡拎出鑰匙,晃了晃:“你可以回去再睡一會兒,埃茲先生將鑰匙交給我了。”

塞西莉亞呆了呆,“他要辭退我了嗎?”

“他可能只是想讓你休息好。”尤利爾一邊說著,一邊慌忙將鑰匙遞給她,“我的意思是,埃茲先生讓我轉交給你。”

女孩這才安下心來。她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學徒,手一滑險些把鑰匙掉下去。塞西莉亞眯著眼睛抓住了它,聲說了句謝謝,然後快步轉身跑掉了。

她大約是清醒了幾分,意識到自己的形象實在是太糟糕了。

學徒望著她的背影,重新坐回了吧臺前。清晨的陽光在一張張桌面上跳躍,他接住那柔和的暖意,就像接住兩天前車站外的雪花。

尤利爾知道自己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他做不到改變自己的命運——世界的穿越又不會給他特長,假如他有才華能用這段離奇的經歷編造出新奇的故事倒也不枉這麼折騰一回,可惜別說寫作才華了,他在離開修道院後就連紙筆都難得見一次。

但他坐在吧檯後,在塞西莉亞的身邊的位置,忽然就意識到了,自己其實是可以給一個人的生命帶來不同的色彩的。

這難道還不夠嗎?

……

二樓的窗外正對著遠方的塔樓,巨大的時鐘轉動著刻度,在整點時傳遞出寧靜悠揚的奏鳴。

為什麼把事情推給埃茲?

“他擅長修理。”

索倫先生沉默了一會兒,拼湊出新的字元來:

他是個德魯伊,白,你不能把他當成魔紋師用。

“可他會魔紋不是嗎?”

喬伊靠在椅子上,他眼前的玻璃上冰霜一層層疊加,又悄無聲息地坍塌。

埃茲已經離開了。

指環寫道。

但緊接著它就被轉了個方向,喬伊沒再聽它的囉嗦。

他站起來,目光凝視著遠方的碧空與起伏的建築邊境。忽然間,喬伊注意到鐘聲裡最上端的指標微微動了動。

鐘樓似乎是年久失修了。

這座城市也已經老去了。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人的身體與精神。當最初的信念變成了嘴裡的口號時,黃昏便已到來了。

克洛伊在南境的蒼穹中佇立了三千年,它已經垂垂老朽。然而星空是無盡的,那些占星師們日復一日觀測著它們的軌跡,卻也只能捕捉到浮雲列車的一道影子。

那他在這裡停留了這麼久,也不過是在做無用功而已。

喬伊端起茶杯,將裡面冰涼的茶水一飲而盡。他看著光禿禿的窗臺,忽然想起自己不心踩碎了那個德魯伊的三色堇,對方應該來不及再培育一株與占星塔通話的魔法植株了。

窗外的鐘聲止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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