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平坦順直的官道旁,此刻荒草叢生,白茫茫的蘆葦差不多有一人多高,冷風襲來,蘆葦叢被吹的拂倒在地。

往日氣派的城樓守衛將士已不知去向,先前繁華的街道已冷冷清清,道旁三三兩兩的乞兒弓著腰瑟縮著盯著馬背上的黑衣少年。

今日是她父親的生辰,多方探聽也探尋不到父母和妹妹的葬身之所,所以冒著危險來一趟老宅祭奠。

“公子,行行好吧!我家孫兒三天沒進食了,請發發善心,給點吃的吧!”

她剛一胯下馬,裙裾就被一老者揪拉著,老人滿是溝壑的臉鋪滿心酸和苦難,她懷裡抱著的是一不到二歲大的稚子,孩子臉色蠟黃,眼窩深陷,看似非常羸弱,沒了生氣,那輕輕顫動的蒼白唇瓣,些許滲出滴滴血珠,暗示著孩子還有口氣在。

她於心不忍,從懷裡摸出一塊銀靛子遞到老嬤嬤的掌心:“老人家,孩子似是病了,快些帶孩子去醫治吧!”

老人垂著眉眼,枯藤般的雙手緊緊握著白花花的銀子,昏黃渾濁的眼珠子來回打量著她,似是注意到了她不凡的氣度,戰戰兢兢的望著城牆內的殘垣,勸慰她,“公子,聽我一句勸,千萬別進去啊!要是讓官兵看見,是要殺頭的。”說著用手對著脖子做了個砍頭的動作。

眼神唏噓,咳嗽個不止。

傅驪駱神色一怔,顰眉放眼望去,這城牆內外空空曠曠的,曾經熙熙攘攘的買賣鋪子早已尋不到蹤跡,看來,帶來的銀子沒了用處,本還想買些祭祀之物。

眼神從老人懷裡的孩子身上掠過,忽覺鼻子一酸,抬手從腰上解下一塊白裘毛墊子,彎腰蓋在孩子冷的發抖的身子上,站了起來:

“老人家,這已然落寞至此,為何還有官兵來巡?”

這四周一片荒廢景象,荒草已蓋住了牆角,有何可以巡視的?

那老婦人轉動著枯澀的眼球,警惕的朝周邊看了看,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蹲下身子。

傅驪駱微微彎腰半蹲著,側著身子靠了過去。

老婦人再次掃視了一遍四周,湊到她耳邊,低低耳語,“聽說,那寧西侯府的二小姐沒有死,當時行刑的時候少了一人。”邊說邊淌下淚來。

嗡的一聲,傅驪駱跌坐在了水潭子裡,瞬間,下半身冰涼刺骨,心裡卻突突的跳個不停。

沒死,妹妹沒死,這是真的麼?

她驚喜萬分,死死拽著那婦人的手,邊笑邊流淚:“真的麼?是真的麼?”

那老婦人看著她突如其來的古怪反應,早就駭了一跳,急急拉著她的衣衫,忙的用手蓋住她的嘴:“公子,噓,公子千萬別聲張啊!老身也是聽說的,你看,這些個人都是聽說二小姐還沒死,都來這邊守著她的哩!”順著老婦人的目光,她看看了零零散散的孤苦乞者。

原來這些可憐人原本也是有家之人,只是寧西侯府的覆滅也傾覆了他們的家園,他們從此也過上了流離失所的日子,真是可悲可嘆!

她茫然的邁著步朝那破敗的宅子走去,忽然,臉上冰涼一片,素手捻指一摸,那白皙的臉頰早已被清淚打溼。

“公子,公子,千萬別進去呀!公子”

身後響起那老人家尖細而又壓著嗓子的呼叫聲。

冷風在耳邊呼嘯,似要把她吞噬掉一般的兇猛異常,雖然做好了面對一切的準備,但眼前的斷壁殘垣,滿目瘡痍,搖搖欲墜的寧西侯府,生生把她嚇到了。

門廊殘臥掛著的牌匾,依稀能分辨的出“寧西侯府”四個字,兩隻可怖的大蜘蛛來來回回的爬來爬去,牌匾上整個佈滿了白赤赤的拉絲蜘蛛網,看上去凋零衰敗至極。

愕然的屈膝下去,怔怔的盯了好久,直到兩腿酸澀,才倚著斷了一半的牆角站起身來。

曾經雄偉聳立,氣派輝煌的寧西侯府,現如今呈現在她面前的只有破磚爛瓦,拔茅連茹,雜草連蔭。

渾渾噩噩的攮攮蹌嗆的提步進去。

“來,駱兒,右手要抬起來,對,抬起來”

迷濛的赤紅雙眼透過密密的雨簾看著空寂的荒廢院子,好似看到了自己在院中練劍的模樣,豆蔻年華的嬌嬌少女笨拙的舞動著長劍,一招一式之論輸贏,那時,往往在自己氣的跺腳之時,父親總是倚靠著這顆大槐樹,樂呵呵的告訴自己舞劍的要領。

頭痛欲裂,抬手扶額,大口喘了喘息,晃晃悠悠的踱步進了花廳。

身子一個不穩竟摔了下去。

“女兒拜別雙親,還請父親,母親照顧好自己的身子”

這是她前世對父母說的最後一句話,現在回想起來,字字誅心,那時的她一心一意記掛著那虎狼一樣的郎君,怎知那竟是最後的別離!

抬眼望了望灰悽悽的花廳,正中間懸掛著的李牧的《星月祈壽》殘缺了一大半,這是父親生前最愛,往前,父親每日都要親手擦拭一遍灰塵,不為別的,只乞求一家子和睦康健,平安順遂。

到頭來,一家連日遭難,壽斷命薄至此。

素手撐著胸口,鈍痛襲來,彷佛身體裡的氣力全數被抽空了去,伏身在倒臥的紅木長椅上嗚嗚咽咽,任那斷了線的淚珠滾滾而落,心裡悔不當初。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爹,娘,是女兒不孝,女兒不孝”

櫻紅水嫩的唇瓣早已蒼白的毫無血色,白瓷的銀牙硬是把乾澀的唇咬出了幾個窟窿,霎時血水蹦出,她卻不覺疼。

“姐姐,姐姐,這個字怎麼念?”驀然顰眉,彷佛看見一七八歲的小女孩捧著書卷笑嘻嘻的朝自己跑來,欣喜的伸出手去,卻什麼都沒抓著......

直愣愣的掙扎起身,順著裡間迴廊拐角的耳室,蹣跚著步伐,跌跌撞撞的踩在破碎不堪的紅絹上,真是諷刺啊!這原先大紅的絹子都是母親督促著全府上下最好的繡娘連月趕製,只為了送她風光出嫁,足足五十米的紅絹上面繡滿了展翅欲飛的綵鳳,生生熬紅了母親原本清澈分明的雙眼。

當時她踩在這上面出嫁,內心是雀躍的,踩著紅絹出嫁意味著往後的日子紅火祥和,可是......她笑了笑,只覺得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順著牆角清麗的白海棠,右進一個拱門,經過蜿蜒的廊門,正南方向就是她先前的閨房了,敲了敲鈍痛的額頭,倏的抬眼,那杏色的梨花木的房門正大剌剌的敞開著,順眼瞧去,房內陰風習習,拂面而來,帶出絲絲腐敗的氣味。

邁著幾千斤重的雙腿,行屍走肉般的走了進去。

吱呀

桃木色的窗柩竟掉了下來,沙的一聲,從右廂房躥飛出一隻黑色的大鳥。

大鳥疾疾一聲從她頭頂飛過,落在不遠處的乾枯槐樹上,瞪著眼看她。

“小姐,你快來,你看這小雀又......小姐.....”

晃了晃神,小雀和小鷹站著硃紅的門角處看著她笑,一會又嘰嘰喳喳鬧個不停。她正欲開口,那兩人竟嘻嘻哈哈的鬧著跑遠了.......

雙手抱懷,慢悠悠的抬腿進去,古墨雲紋長腳案的兩頭,赫然醒目般的豎立著斑駁不堪的香燭臺,燃了不到一半的紅燭,像火一樣燒的她雙目刺痛,周身血液倒流。

忍著腹中似有千萬只螞蟻抓撓的錯覺,貓身進了自己的閨房。

正對門的牆上懸著的《仕女鞠促圖》和《百纓簪花》竟不知去向,右邊的木案上,那本還沒看完的《七星劍譜》正隨著寒風簌簌的翻來覆去,素手摸過木案,那灰暗的案上落了赫黃的一層土,悻悻的斂眉踱步進了內室,揚眉顰望去,杏黃梨花木的軟榻上遍佈各色衣衫堆積,她眼神微沉,記得那日出嫁時,這床上鋪的都是大紅之物,難道是有人換過了不曾?

淺黃色的床幃也因破敗變得皺皺巴巴,早已看不清真實的顏色。

床幃外的大紅幔紗早已變成了破布,迎著風來回擺動。

擰著拳,雙眼通紅的坐在床沿,心裡已千瘡百孔,早已糜爛不堪。

突然

喉嚨處一絲腥氣直冒。

拿著錦帕捂住嘴巴,凝眉吐了出來。

抬手一看,那白軟的帕中竟是一攤血塊。

面色極淡的搜尋四周,快步跑了出來。

不能再呆下去了,不然,心裡只會更痛。

啾啾......

大槐樹上的黑鳥,朝著她咿咿呀呀的叫個沒完。

呵呵,連指鳥都欺負自己家門不幸麼!

心中惱怒,弓腰撿起一塊石子,正欲朝它投去,在對上那黑漆漆的一團時,又心生憐憫,隨手扔了石子,從左邊的角院處的假山下邁進。

入了假山邊的拱門便是曲折遊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兩三房舍,這是母親的貼身嬤嬤們的住處,從這裡穿過又得一圓形大門,暗紅色的大門一個刺眼的字差點讓她窒息,那個諾大鮮紅的“殺”字讓她不寒而慄,頭皮發麻。

出去則是後院,有稀稀落落的梨花和桂花,旁支連在道路兩旁,香氣似有似無的飄蕩直鑽鼻尖,她心力憔悴,早已無心駐足,沿著曲折的小池塘轉進磚紅色的廂房,她不敢抬頭,只憑著記憶中的樣子尋了進去。

此刻的她像是那千年的幽魂般,蕩盪漾漾,來來回回,想要尋那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可惜,除了一敗塗地的陳舊桌椅和破碎的花瓶,房裡早已嗅不到雙親的任何氣息。

怎會如此的乾淨?就好像被洗劫了一樣。

空蕩蕩的楠木大床,淡青色的帷幕搖搖擺擺,好似像她低喃私語,又好似在控訴著這間屋子當時發生了怎樣可怕的死亡!

素手來回摩挲著房中的冰冷遺物,但除了一張空落落的床就是一張缺了腿的木椅。

她一一留戀的撫著,最後坐在了冰冷的床沿,素手覆了上去,臥著半個身子,沉吟:

“母親,父親,你們死的好慘!”

清冷的淚順著姣好的面龐滴落下來。

突然想到了什麼,抬手從懷裡摸出一瓶清酒,擰開蓋子,對著昏暗的窗外倒了出來。

“父親,今日是您的生辰,您放心,我會找到妹妹的。”

“我發誓,定要取那宇文景逸的項上人頭為你們報仇!”

邊說,邊灑盡滿瓶的清酒。

雙眼赤紅,恨不能躺下血來。

雙手握拳,猛的一掌砸在破敗的灰牆上。

突然

外面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她怔了怔,低垂著頭,倚在牆角,藉著微弱的天色朝那看去,奈何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

“哥哥,你為何帶我來這兒?”

脆生生,嬌媚的聲音傳來。

兩個人,有兩個人來了,他們是誰呢?肯定不是官差,那是何人?誰人敢這麼冒險過來?

她很好奇。

“媛兒,這是我的一位故人,今日是他的生辰,我來看看他......”

磁性的男聲隨風而入,傅驪駱屏住呼吸,翹首而立,烏黑的瞳孔跟著,那男子手中提著的,忽明忽暗的琥珀油燈上下探視著。

故人?父親一生為官清廉,正氣凜然,官場上很多人看不慣他,不過與他交好的幾位,她大抵也認識,只是這個聲音雖熟悉,但她卻全然記不起來這位舊人......

“哥哥,這個寧西侯真是個好人嗎?為何皇上要殺了他全家?”

少女突然發問,傅驪駱緊蹙眉梢,挺直了脊背靠在冰窖似的灰牆上,素手緊緊抓著衣角。

半晌

兩人突然停了下來,男子舉著昏黃的油燈,映在少女素淨的小臉,沉聲:“寧西侯得罪了權勢在握之人,所以他是被害的,皇上也是受奸人矇蔽......”

傅驪駱站在窗前,光亮正好投射到了男子臉上,只見他一手提燈,一手搭在少女纖細的肩頭,正在攀談。

傅驪駱只覺得周身似火一樣,心都要蹦出來。

她看見了,看見了,看的那麼清楚,是他.....沒錯,就是他了,他們先前見過的,怪不得上次涼臺一見,就似曾相識。

“竇驍揚,謝謝你”

她在心裡默唸,素手撫著瘡痍的磨花窗柩,伏身歪了下去,像那瑩白嬌弱的水芙蓉。(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