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的天兒,尤其的悶熱。

沒有風,日頭似鎖住了一般。

垂著眉眼,傅驪駱凝神歪在檀木雲榻上翻著卷黃的書籍,蔥指半蜷,她彎彎的蛾眉暗自蹙成了一個尖。

嵌梅竹紋的大案上擺著一隻大青花瓷缸,裡頭鎮著茹茗早早就備下的冰晶塊,絲絲白沁沁的涼氣冉冉,端的是一室的清涼舒爽。

縱是這樣,傅驪駱心下也悶燥不已。

花了一個晚上搭著一上午的時辰,莫說是法子,她便一個引子都沒尋到!

蔓蘿著步進來,把一碗侵過涼水的綠豆湯擺上案,朝神色肅然的自家小姐瞅了一眼,彎腰從地上撿起那方團扇,噓了口氣,蔓蘿定著身子立在傅驪駱身側打著團扇道:“小姐昨個兒夜裡通宵達旦了一宿,便是鐵打的身子,也是熬不住的。先用了這碗綠豆湯,等會再看也不遲!”說罷,蔓蘿抬手遞上瓷碗:“知葉晨起特意為小姐熬煮的,說是最能解暑了,小姐您快嚐嚐。”

揉了揉眉心,傅驪駱擱了掌心的書卷。

接過蔓蘿地上的釉瓷碗,她苦笑著道:“縱是熬了一宿也是白熬,時下是一點法子也沒想到。”

傅驪駱不免有些洩氣,前兒在那大殿上當著那宇文凌雍的面兒,她愣是想都不想就隨口丟擲了一個“三日為限”,原想著自己懂些醫術皮毛,倒不至於理不出個法子,現想想,自己著實有點內皮子淺薄了些。

心下那股子洩氣還未壓下,秀美暗凝間,一股子不服輸的氣韻都噌的上了心頭。

總歸,她是要在三日的時限內找到那治疫的法子。

切不可讓那宇文凌雍看扁了去!

這是其一。

另則,她與竇驍揚的親事還得靠治疫的法子來促成。

這般想著,傅驪駱便又擱了瓷碗,撿起案頭一本泛黃的《醫古雜錄》信手去翻,絲毫沒注意到旁側嘴巴翹的老高的婢子。

“小姐,您眼睛都熬紅了,您自個不心疼愛惜,便是竇大將軍知道了,都要心疼死了。”蔓蘿說罷,便剁著腳撩簾出去。

傅驪駱垂眸看書,聽著小婢子最後那句話兒不覺就紅了臉面。

前日裡頭,當著那宇文凌雍的面兒,她一鼓作氣、毫不遮掩的就說出想與竇驍揚成婚的一席話,現下想來,那時的自己還真是沒羞沒皮!她一個府門未出閣的小姐,說出那樣的話兒,著實是不合規矩!

“大小姐,竇大將軍來了。”這廂傅驪駱凝著心思,外室珠簾門下李嬤嬤躬身稟過。

柳眉輕蹙成一道彎兒,傅驪駱頓了頓,便應了聲“蒽”。

踩著榻前的小長幾探地,起身去到金鉤幔帳後更衣。

-

江南暑天,熱氣仿似從地底下鑽出來,熱氣蔓延,頭頂上明晃晃的日頭肆意的焦烤下來,還未行至二門子迴廊,傅驪駱便覺得身上出了好些黏膩的汗。

蔓蘿拿帕子替她擦拭著額角的細汗,一邊又替她打著團扇,“要說那竇大將軍對小姐您真是上心了,這般熱的天兒,他還要趕來看小姐您。”蔓蘿心底裡豔羨極了,自家小姐與竇大將軍的情誼真真的羨煞了旁人,倘或小姐真找出來那治疫的法子,聖旨一下,她家小姐就能與心愛的人在一起長長久久了。

思及此,蔓蘿不覺在心裡頭念了好幾聲阿彌託福、菩薩保佑云云。

朝神色飄渺的婢女看了一眼,傅驪駱只淺笑著閒步上前。

說話間,不多久主僕兩人便上了花廳。

“兮兒..”竇驍揚擱了茶碗迎上來握傅驪駱瑩潤的指尖,許是暑熱,她臉兒微微發白,拉她坐下,他眉頭微蹙的看她:“治疫法子的事兒也不用太著急,便是你沒找出法子,我一樣會想盡辦法迎你過門,你切莫著急上火了!”

太醫院那一群廢物耗盡幾個月,連一個治疫的法子都拿不出來,合著,要她這樣一個弱女子去想辦法,真真是可笑之極!

心下暗想,竇驍揚對宇文凌雍又多了一份怨懟。

晃了晃神,他便掬著面兒又湊近了她好些。

才分開不到一日光影,她便清減了好許。

竇驍揚看著很是心疼。

傅驪駱見他蹙眉凝神的模樣,知道他時下替自己憂心。不覺拉了下他的手,笑容從嘴角蜿蜒:“你也不用為我太過擔心,說好的三日那便是三日。縱是今日尋不到法子,還有明日和後日。”

雖是鼓氣的話兒,但她現下當真是有些急了。

紅木八仙案上的茶碗茶氣嫋嫋,熱氣散開間,傅驪駱心頭又多了分急切。

看她清凌凌夾著鬱色的嬌顏,竇驍揚環手拉她入懷,傅驪駱紅著臉兒推他,“莫鬧!被旁人瞧去了又要取笑我了。”

“大家夥都有眼力見的,早在你坐下的那刻便都退下了。”竇驍揚眯眼輕笑,在她白瓷清潤的眉心印下一吻。撫手去摸她柔軟的髮旋,闔眼嗅著那抹香氣幽幽,愣怔思忖了好一會,他方揚眉朗聲道:“是了,那個地兒那般多的醫書,想必總有些是對你有益的。”

傅驪駱迷怔的抬眼,輕輕提了一口氣,她伸手去扯他玄色的錦袍絲帶:“什麼?”

庭外點點閃爍的熱浪在翠綠的樹梢上翻滾,一陣微風徐徐攢過,透過薄紗窗灑進了花廳,帶來一水的清涼。

竇驍揚眼眸一蕩,隨即又握了她指尖,“我想到了一個好地方,那地兒的藏書真是一絕,你要尋法子就要藉助於那些醫術,那一閣樓的醫術,總歸有對你助益的。”說罷他牽著她的素手就走。

“槿同,備車!”

沒有回應。

“槿同...”

侯在外庭的小廝趕忙上前回稟:“竇大將軍,小的先前看見槿侍衛望南邊的花圃子去了。”

竇驍揚咂了咂嘴,抿唇揮了揮手,示意小廝退下,他垂首牽著傅驪駱望南邊過去....

午後的日頭毒辣辣的,花圃子裡頭的花草都抬不起頭來,槿同悶頭立在迴廊下的假石旁,一雙漆黑的眸子定定的望向那略顯豐腴的身影,手心裡提著的小竹盒一蕩一蕩的,恍惚間,他便看見那胖丫頭笑著朝自己走了過來。

槿同身形一抖,豆大的汗珠沿著他黑紅的面頰滾落,偏過頭去看那庭中刺目的陽光,他心裡頭突突的跳的好快!

伸手捂住心口,槿同不免在心裡頭咒罵這燥熱天氣。

“鐺”的一聲。

掌心握著的小竹盒豁然著了地兒。

槿同趕忙俯身去撿,不想額頭碰上了一抹滑膩,熟悉的香氣襲來,他愣了一怔。

“羞是不羞?這麼大的人了,竟喜歡這小孩子玩意!”蔓蘿朝黑紅臉面的槿同瞥了一眼,壓著普通亂跳的心兒,她盯著小竹盒子嬉笑著打趣兒。

她促狹的笑,槿同很是無措。

來不及擦汗,他便抬**過她手心的竹盒子,垂著眸子看冒著熱氣的地兒,“有什麼好羞的!縱不過是些顏色好看的蝶兒....”

攏了攏手袖擦汗,槿同又掬著面色看向別處,不覺小心翼翼的詢問道:“你們姑娘家不都喜歡這些蝶兒麼?昨兒那紅兒還說....”抬眸去看跟前丫頭淡然無波的面色,槿同陡然就住了口。

也是了,看她這波淡然的模樣,想必是自己會錯了意。

自個兒巴巴頂著大日頭為她抓蝶兒,那成想她根本就不歡喜,既不喜歡蝶兒,也不喜歡自己。

槿同想著便有些心灰意冷起來。

“紅兒”兩字讓蔓蘿心裡頭一冷,原道他在這大熱的天兒掬了這些蝶兒,是為了那個叫紅兒的女子。

心中一痛,蔓蘿晃著水蒙蒙的眼睛瞪他,不覺嗤笑起來:“我說呢!這般大熱的天兒,你巴巴的去抓這些蝶兒,原道是你的紅兒姑娘喜歡!”

見他嘴角微動,一副失了心魄的樣子,蔓蘿又冷聲道:“這也是奇了,既是為你的紅兒姑娘抓的蝶兒,你怎的帶來這裡做什麼?可是想跟我這裡炫耀,還是...”

話兒還未說完,不想卻被男子擁進了懷裡,好聞的皂角氣息襲來,蔓蘿俏臉騰的一紅,不覺晃著身子掙扎,大驚失色間一句話兒也說不全乎,“你....你...趕緊放開!去找你的紅兒姑娘吧!”

說道最後,她話兒都軟了。

柔柔綿綿的著實不像平常的她。

蔓蘿莫名的哭的心兒亂顫。

好生的委屈!

感覺到懷裡軟綿綿的身子一抽一噎的顫的厲害,槿同手足無措的放開她,盯著她淚痕斑斑的俏臉看了幾眼,他不覺垂首紅了面頰:“你這鬼丫頭,小嘴巴巴的說了那一大籮筐編排我的話兒,我便是想說個通途都不能了,真真是要被你冤死了!”

隨著竇大將軍久經沙場,什麼狠人在他槿同的鐵臂下,都乖乖的軟的像根麵條兒,便是那兇狠異常的北胡統帥,他槿同取他項上人頭也是那一瞬的事兒,可唯獨這又胖又醜的鬼丫頭,他堂堂八尺男兒拿她一點法子都沒有,幾句話下來,他便被她堵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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槿同臉色越發的黑紅。

蔓蘿抽噎了兩聲,頓了頓,只抬著晶亮圓溜溜的大眼睛看他,聲音帶著顫音:“你想說什麼?”纖細的指尖被她攥成一個拳,她心裡突突的像是豆子放在火上煎烤。

心裡難受的緊!

槿同舒了一口氣,穩步又湊近了好些,漆黑的眸子看進她霧氣迷迷的眸底,一字一頓的道:“我..喜..歡..的..是..你。”

大掌輕按著她的臂膀,槿同面上的紅愈發的盛了:“我也不知從何時起,反正喜歡便是喜歡了。等過些時日,等聖上賜婚了竇大將軍和你家小姐,我便去求竇大將軍,讓他去跟你家小姐說說....”

蔓蘿聽著羞的不行,把整個腦袋縮在槿同寬厚的懷中。

“槿同你小子果真是了不得!一晃眼的功夫竟佳人在懷了。”竇驍揚笑意盈盈的立在青石墩旁,倒叫灌在蜜意裡頭的一雙男女駭了一跳。

滿臉打著紅兒,槿同搓著手步到竇驍揚跟前,打眼看了看一臉羞紅的蔓蘿,他壓著嗓子道:“將軍,屬下...屬下喜歡蔓蘿姑娘,還請...請您為屬下向古大小姐邀了這份親事吧!”

往昔大大咧咧的一個熱血漢子,現下卻侷促的不像話。

蔓蘿聽著聽著,一張臉顯些滴出血來。

她是羞的一個字也不能聽了。

驀然顰眉,她家小姐就纖纖嫋嫋的立在那亭臺朝她笑。

許是驚中帶怯,又許是羞的,蔓蘿扯著掌心裡的帕子就提步過去,頭暈目眩,她垂目去挽傅驪駱的雪臂:“小姐,奴婢....奴婢...”

小婢子眉眼面兒染了紅霞,知她被人撞見心下羞怯,傅驪駱淺笑著,看向蔓蘿燻紅的脖頸:“若是槿侍衛真心待你,你也矚意他,等過些時日,我便備下一份嫁妝給你。”

傅驪駱原道還忐忑的緊,那槿同雖對內是個侍衛,但對外卻是個將軍。她雖不喜那些繁文縟節,但心下又怕蔓蘿跟了他受盡委屈。但先前那槿同說的一席話,她無意中也聽了個通透。

他既真心喜歡蔓蘿,那蔓蘿嫁給他也不會受什麼委屈。

想來是自己多慮了。

時下倒不如允了小婢女的那番心思。

“奴婢...多謝小姐!”蔓蘿把頭歪在傅驪駱的細肩,突然就哭出了聲,“可是奴婢捨不得離開小姐您。”

“誰說要離開你家小姐了!”一道清潤的聲音傳來,竇驍揚眉眼舒展的上前,朝後頭跟著的槿同瞥了一眼,他又笑著開懷:“槿將軍的府邸就挨著我的北府門,日後等你嫁進了他府上便知,只行過那明石遊廊,再步上幾重門頸,過了一道拱石橋,你便能見著你家小姐了。”

蔓蘿一怔,隨即又羞紅了半張臉面。

傅驪駱垂眸輕笑,只覺得心裡的煩悶也稍減了些。

拿杏眼去剜促狹玩味的竇驍揚,傅驪駱不禁轉了話題道:“不是要去那地麼?這會子不走,難不成想等天黑了再去?”

話剛出口,她便覺得甚是不妥!

自己這沒油頭的話好似在把他的想法往偏的上引,幸的這裡無好事的,不然她的意思又要被曲解一番了。

望傅驪駱低垂的雪頸,竇驍揚只覺得眼發熱,頭髮暈,恨不能一把擁著她親上一親。但顧著有旁人在側,該避諱的還是得避諱。擱了心思,竇驍揚笑著拉她上前,“這便就去,總歸是不耽誤你翻閱那些書籍。”

槿同剛討了一個恩許,心下自是興奮不已。

見主子要出行,他便很是眼力見的跑上前,“屬下這就去套車。”

蔓蘿朝狗腿子似的槿同瞥了一眼,亦紅著面兒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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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別院,青磚紅瓦的小樓矗立在南山腳下。樓前樓後大開著窗,一面正對著荷塘湖邊,另一面環攏在一片清揚揚的竹林之中,微微竹風侵過荷葉清新,捲起綠油油的輕紗緩緩浮動,隨風翻著波紋,入目皆是清涼。

小樓雅緻,竟是旁的高門闊府都沒有的閒適!

傅驪駱著實想不出,這樣好的一方天地,該是個怎樣出塵的人隱居在其中!

心思微動,傅驪駱跟著竇驍揚下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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