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之所以輕車簡從的秘密出行,並非是心血來潮,而是早有此心。近些年他感覺隨著對蒙戰爭的勝利,已經扭轉了在軍事上被動的局面,攻滅蒙元收復中原只是時間問題,即便二次北伐失利難以達到既定目標,但隨著其被逐步的削弱,只是晚幾年的事情。

而隨著領土的擴大,人口的增多,如何治國成了趙昺直面的問題,這幾年他立志革新,打破了昔日的政治格局,改革官僚體系,力促形成新的經濟體系,改變千百年來依賴農業的財政制度,都是試圖建立一個適應當前社會的制度,實現長治久安。

不過趙昺也發現隨著自己地位的穩固和權威的建立,他的主要精力皆消耗在文牘上,只能透過一卷卷奏表來瞭解社情和民情。即便他還有來自地方牧守之臣的密摺和事務局收集的政經情報,但仍然難以直觀的看到現實世界,體驗到百姓真實生活的情況。

這倒不是說官員們不盡心盡職,而是千百年來早已形成報喜不報憂的陋習,喜歡粉飾太平,即使被發現也會以瑕不掩瑜來為自己開脫。這其中自然有為了謀求政績,自己前途考慮的意圖,卻也有讓皇帝‘省心’,不必為國事煩憂的意思,這種傳統導致敢於說實話的耿直敢諫之臣反倒成了鱗毛鳳角。

趙昺除了必須的祭祀和慶典外,每年出宮的機會少之又少。而出行身邊也是百官隨行,護軍前呼後擁。且皇帝出行的路線也是事先安排好的,沿途要實施戒嚴,百姓迴避。如此嚴密的保護下,別說與百姓親近體察民情,就是神鬼都難以近身。

當然趙昺也會時常溜出宮去微服私訪,能夠實際接觸到真實情況,可臨安作為首善之城,無論城市建設,治安情況,商業的繁榮程度,百姓的生活水平都會高於其它地方,看到的也不具有代表性,難以反映出全國,乃至周邊的真實情況。

而難得的出巡視察地方,即使親眼看到的趙昺也不敢完全相信,要知道下邊的官員有的是辦法讓他看到最美好的一面,甚至有幸與他親切交談的百姓可能事先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陪著自己演戲罷了。

事務局收集的情報和地方官員的密奏可以使趙昺在一定程度上獲得真實情況,但當下地盤大了,憑著幾個人和幾百人的力量再難以做到面面俱到,只能反映出重點地區的區域性。可以作為參考,或是典型來看待,這也會往往導致趙昺對形勢出現誤判。

趙昺這次親征,除了靠近指揮,也是為了能夠看到北地的現實。可一個‘二百裡’的約定就把他限制的死死的,而在前時召集各地軍政主官在邯鄲議事,有些官員稱王師所到百姓無不歡喜鼓舞,紛紛獻城喜迎王師,無不盛讚皇帝聖明等等。

這些媚上之詞,雖不是普遍現象,但也讓趙昺心生隱憂。他畢竟是長於亂世,見過戰場上的屍山血海,也看到過戰亂之後的遍地餓殍,知道兵火過後的真實情形,那些在戰爭中失去家園和親人的百姓的想法,往往是除了憎惡、恐懼,還有對未來生活的憂慮。

這些還是在陷落不過十餘年的江南,而大宋失去中原已經近二百年,百姓早已習慣於被異族統治下的生活。而今他們雖然打著救中原百姓於水火,可還是打破了百姓原有的平靜,他們被徵籤為兵,被迫繳納更多的賦稅,被迫離開家園,看到親人死於戰火。

因而趙昺以為百姓恐怕更多的是視他們為侵略者,仇恨要大於對王師的期盼。畢竟現實是讓他們生活陷入困頓,生命受到威脅,而新的統治者會給他們帶來什麼都是未知。在這種現實下,出現什麼簞食壺漿迎王師的情況,不用問除了胡說,就是做夢。

於是趙昺就想了這麼個法子,支開了眾人的看顧,又處於安全考慮不敢洩露自己的行蹤,讓他可以看到些真實情況。他一路走來,雖然才離城三十裡,可路過的村落秩序並沒有完全恢復,人們看向他們的目光除了膽怯,還帶著不信任,自然難以從他們口中知道些什麼了。

而與淮北轉運司的運輸隊合兵一處,反讓趙昺覺得有機會探聽些情況,畢竟這些人對比自己還卑微的小隊正也沒有必要保持戒心,所以他才主動邀約他們一起聊聊,而酒就是溝通的紐帶,很快讓他們放棄警惕。

果然,半袋酒還沒有喝完,幾個人已經開始稱兄道弟,而趙昺也瞭解到三人雖然同為淮北轉運司,卻分屬三個部門。老練沉穩的朱瑜是轉運司倉院的八品都運使,略顯靦腆的謝斌是度支局從八品監事,面帶兇戾之氣的王欽則是都作院九品監造。

三人同行看似不搭界,但其實各有職司,一個負責運輸,保證按時將物資送到指定地點;一個是負責監押那筆金銀,送到相關衙門的同時,還要監管不要被濫用;而都作院的是要保證這批彈藥送達的同時,還要為質量做出擔保。

“黃兄弟能喝到御酒,不會是監守自盜吧?”御酒坊造的是燒酒,度數要比釀的酒高,喝不慣的很容易上頭,謝斌兩杯酒下肚就有些舌頭大,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

“謝老弟,這酒好喝嗎?”王欽扭臉笑著問道。

“這酒看著清冽,入口卻是淳厚、火辣,回味無窮,確是好酒啊!”謝斌愣了下,不知其為何有此問,卻也如實回答道。

“既然想喝好酒就不要亂說話!”王欽撇了其一眼道。

“呵呵,看我這張臭嘴,黃兄弟勿要見怪!”謝斌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喝了人家的酒,卻要說人家是偷的,豈不是得罪人。

“諸位放心,這酒乃是皇帝慰軍邯鄲賞賜的,上官考慮此行辛苦,體恤我等額外多分了些,雖然佔了些便宜,卻非是偷的!”趙昺擺擺手,笑著解釋道。

“謝使臣也並無惡意,黃兄弟勿要見怪!”朱瑜向趙昺拱拱手賠禮,又苦道,“兄弟好福氣,有個好上官,不像我等出的牛馬力,卻沒有絲毫好處,出了事情還要擔責問罪!”

“曹禾此人御下竟如此苛刻嗎?”趙昺聽了有些納悶地問道。他知道其在戶部侍郎任上轉任的,其人十分謙和,且做事認真,對自己也是十分恭順的,難道其也是內外兩層皮。

“非也,曹運使對下屬還是愛惜的,行事公正廉明,但是為人有些刻板,不知變通!”謝斌插言道。

“也不能如此說,漕司主官錢糧,有監察一路官員之責,若是個老好人可做不來。”王欽言道,“灑家是軍伍出身,最知令行禁止,事事皆要變通便沒了規矩,如何讓人信服!”

“曹運使其實還是個不錯的上官,也知我們的辛苦,但法度如此也是無奈和。而行事太過認真,讓底下的官吏們頗有微詞,多謝抱怨而已!”朱瑜可能也覺得自己言過了,又轉而挽回道。

“讓弟兄們抱怨,是因為少了油水,日子過的清苦了吧!”趙昺又給他們一一斟上半碗酒笑道。

他知道轉運司管著一路賦稅和錢糧轉運,油水十分豐厚。底下的倉廩可以次充好,大斗收小鬥出,從中貪汙;而漕運也可透過夾帶私貨,加大損耗來取財;而金銀在熔鍊時增加火耗,摻雜銅鉛來截留等等手段,從過手之物中撈取好處。而碰到一個認真的上司,便斷了他們的財路,當然會有怨氣。

“唉,也怨不得上官,只因為咱們課業不好,不能金榜題名,否則也不必做這個辛苦奔波,難有出頭之日的小官了!”謝斌嘆氣道,“想現在趕了一天的路,途中要小心翼翼,唯恐貨物有所損害,而到了晚上還要盤點錢糧,堅持車輛,伺候那些畜生,就擔心他們明日不肯走了!”

“呵呵,各有職司罷了,這些活兒總歸要有人幹的!”王欽喝口酒緩緩嚥下道,“如黃隊正他們這些禁軍,一聲令下便要開拔,戰場上鼓聲一響,前邊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要奮勇向前,比咱們還要辛苦,弄不好性命就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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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現在別看雙方暫時息戰,可說不定哪一天就又打起來了,可咱們吃的就是刀頭舔血的這碗飯,又有什麼好抱怨的!”趙昺點點頭,深有同感似的道。

“黃隊正月俸有多少,賞賜也豐厚吧!”這時朱瑜轉移話題道。

“沒有多少,隊正的正薪也就二十貫,每多服役一年增加二貫,再有些雜七雜八的,平日也就是三十貫。在戰時月俸會增加五成,若有斬獲和立功還有些賞賜,多時有百貫,也有放空的時候,要看軍功多寡了!”趙昺笑笑想原來古人也喜歡問工資啊,好在他對此有所瞭解,否則非得露怯不可。

“呵呵,不少了!我當個倉使正薪才不過十五貫,加上貼補錢也就二十貫,可你們從軍不必耗費衣裳錢,還有膳食可用。我們這一年就冬夏兩套官服,平日都要省著穿,而走這一趟靴子都要廢了,還得自己掏錢買,過年肉都不敢買了!”朱瑜嘆口氣,還頗為羨慕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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