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裹著大雪呼嘯不絕,天地間一片茫茫然,松山以及旁邊的松山堡在漫天大雪中似兩個句僂老人在入定沉默不語。

野地裡,十餘騎緩緩而行,常宇在馬上縮著脖子東張西望,西邊數里便是杏山堡廢墟,東邊裡許外有一個村子。

松山和塔山堡數十裡範圍內並全是荒野,原本有村落十餘,只是三年前那一場大戰之後,十戶九空,如今僅餘三四個小村子苟延殘喘。

松錦大戰之後,這區域歸於清廷所轄,在撫民政策下免了清軍的襲擾,生活在這裡的漢人村民得以如常生活,甚至還比往些年平靜些。

只不過這些平靜都是表面的,也是短暫的。

自去年祖大壽重修塔山堡,隨後清軍重修松山之後,兩方兵馬雖相互襲擾卻也達成了某種默契,那就是不禍害境內百姓。

也因此,在這段期間,轄內百姓雖算不上安居樂業,表面還算安生,當然了心裡頭也少不了提心吊膽的。

他們不是不想逃,而是無處而逃啊!常宇張望遠處的村子,心中一聲嘆息。

“大人,村子那邊好似有人”況韌皺著眉頭輕聲說道,他是神箭手,視力遠超普通人,即便是這風雪天,也能看清百步之外。

常宇等人聞聲朝那村子方向看去,可風雪太大,實在瞧不清什麼。

“這大風雪天,百姓不可能出來,會不會是韃子的探子”李慕仙挑眉,隨即又道:“也可能是咱們的人”

“去看看”常宇隨口說道,掉轉馬頭朝村子行去,況韌擔心有異,一揮手兩個手下縱馬越過常宇率先奔去。

村子外是一個小樹林,兩個句僂的老人正在拾柴禾,沒錯,大雪天在拾柴。

常宇一行在數米外愣愣的看著這一對老夫妻,動作緩慢且吃力。

“你們是……”老夫妻終於發現了旁邊有人,一怔之下看清是騎兵,臉上充滿恐懼,老頭一個趔趄摔到在雪地裡,老婦趕忙去扶他,可怎麼用力都拽不起來。

常宇翻身下馬,走過去探手將那老頭扶起來:“莫驚,俺們是明軍”

老頭聞言驚恐略去:“哦了一聲,原來是咱大明朝的軍爺”。

常宇看了一眼旁邊的那捆柴禾,忍不住道:“這大雪天的還出來撿柴禾”。

“嗨,這雪一下不知要多久才能停,往後幾個月都難得見個晴,得多備著些過冬啊”老頭嘆口氣說道,常宇微微點頭:“家裡沒兒女麼?”

“有”老頭彎腰去捆那堆柴:“兒子當兵死了,女兒在前幾年那場戰禍中也死了”說著抬頭看了常宇一眼:“俺那兒,也是大明的兵”。

直到兩個老人蹣跚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風雪中,常宇才緩過神來,抬頭望了一眼灰濛濛的天空,轉頭問了李慕仙一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匹夫興亡呢?自己扛?”

李慕仙一怔,隨即目光看向村子裡,再回頭,常宇已上了馬車。

松山下,常宇繞山舉目張望,朦朦朧朧看不真切,隨即從懷裡掏出千里鏡看了好一會兒才放下,又遞給旁邊的李慕仙:“道長瞧瞧”

李慕仙看了一會兒放下手中千里鏡,嘴角掛著一絲不屑:“一個破山寨而已,頓飯功夫拿下”。

常宇笑了笑:“若只是這個破山寨,確實如道長所言,只不過……”

“只不過,它不僅僅一個破山寨,西邊還有松山堡,兩地相輔,攻守兼備,不易”李慕仙接過話茬嘆了口氣:“咱們要去西邊看看?”

“既然來了,那自然都要瞧瞧了”常宇常宇口氣,縱馬西去。

沒錯,他此番前來就是要親眼看一下松山周邊地勢,地形和佈局。

雖說探子早將這邊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探的清清楚楚,甚至還畫了詳盡的地圖,但常宇還是要親自走一趟實地偵查一番。

只不過,這地方哪是你想來就能來的,韃子不分晝夜在外圍撒了那麼多偵騎,根本不容你靠近。

他之前雖來過一次,卻是深更半夜從海邊繞過來打了一場伏擊,便快速離去,那時正值深夜兩眼一抹黑,啥也看不到。

可若想大白天的就近偵查,要麼硬闖,要麼尋找一個天時地利的時機。

硬闖的話可能帶來很多預想不到的突發後果,也可能引發很多不可控的衝突,但時機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眼下時機來了。

大雪封天,韃子備戰謹慎非常,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於是他看完壕溝工地後,便策馬前來。

“督公大人,您怎麼來了?”

常宇正欲前往松山堡,前方出現一支兵馬,原是姬際可繞了過來,本以為他們一行是韃子偵騎便殺了過來,卻驚訝發現是常宇一行。

“來看看”常宇隨口說道,又問:“你也看了?”

“繞了三圈了,看個真真切切”姬際可回道。

嘿,常宇抬頭朝山上看了一眼:“繞了三圈上邊都沒動靜,耐心真好”說著笑了笑:“你繞了三圈也沒動手,耐心也真好”

姬際可聽了哈哈大笑:“大人這次只猜對一半,上頭那些狗日的耐心確實不錯,不過屬下可沒那麼好的耐心”。

哦,常宇愣了一下:“莫不成你還上山了?”

姬際可點點頭,又苦笑搖頭:“不過沒上去”。

哦,常宇一怔,目光瞥見姬際可身後的王輔臣,見他一身狼狽,血跡斑斑:“馬鷂子你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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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督公大人,小的帶了十餘兄弟上去的,還沒到半山腰就給打下來了,還傷了四個兄弟”王輔臣咬牙切齒道。

嘿嘿,啃著硬骨頭了吧,常宇輕笑,王輔臣臉上一紅:“若督公許俺三百人,俺願立軍功狀,頓飯功夫必殺上山頭!”

“然後呢?”常宇眉頭一挑。

“然後……然後”王輔臣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了,轉頭看向姬際可。

姬際可抬手揮退他:“縱然上了山頭,又能如何,三百人破不了這山寨,估摸連門都進不了,甚至把三百人頭丟在那!”

“那以姬將軍看來,多少人馬能平這山寨?”常宇笑問。

姬際可想了一下:“若無松山堡馳援,須三千人!”

“俺一千人就能攻破他”王輔臣忍不住又叫了起來,姬際可回頭瞪了他一眼:“放屁,攻山你以為是野戰啊!何況上邊至少有韃子數千之眾!”

常宇笑了,看了王輔臣一眼,又看向姬際可:“再磨!”

常宇離去,姬際可回頭朝松山上邊張望,身後王輔臣忍不住道:“將軍,許俺……”話沒說完,姬際可一馬鞭抽了過去,厲聲喝道:“你若真有本事,本將決不強壓與你,可若再如此大言不慚,口出狂言,定不饒你!”

“將軍息怒,屬下知錯了!”王輔臣趕緊下馬叩首,姬際可冷哼一聲:“去取韃子三個人頭,來抵今日之過!”

松山堡東南角數百米外,祖澤潤坐在馬上一動不動,身上積雪寸許,遠遠望去如一個雪人一般,在他身後還有千餘明軍列陣以待,如板上釘一般一動不動,他們在遠望松山堡,也在遠望松山堡外遊蕩的李過一行。

常宇的突然到來,讓祖澤潤驚訝異常,這是什麼地方啊,這裡可是松山堡啊,若韃子知曉大太監在外,便是拼了整堡數千將士的性命也得弄死他啊。

這大太監的膽魄真不是一般人可比啊,祖澤潤心裡頭也是佩服的很。

不過常宇並沒和他多說什麼,只是問了李過在哪,得知李過正在松山堡外熘達,便也縱馬去了,祖澤潤擔心有變,欲率兵前往,被李慕仙喝住,你若不跟著,無憂,你若去了,則不好說了!

祖澤潤想了好一會,才想通關節,但還是覺得這太監太過託大了,就不怕上邊放冷箭麼?

怕,怎麼能不怕。

所以常宇叮囑眾人,不得靠近百步。

其實以城堡高度,上邊的弓箭手輕鬆可以射出百步之外,神箭手甚至可達兩百步,只不過今兒大雪視線手阻,即便是站在城頭,視距也不過數十米,再遠的話不仔細瞧都看不見人。

可即便如此,眾人心裡也打鼓,雖說眾人身上都披了甲,但若被人爆了頭……

況韌從背後取了弓,搭上箭,盯著城頭神經崩的緊緊的,一旦發現城頭有弓箭手,他將毫不猶豫的射殺!

城頭的清軍並不是沒有發現下邊有人在熘達,李過那一撥人都熘達了好幾圈了,也不是沒人想放個冷箭,但一來上頭有令不得輕舉妄動,二來,視線模湖,看不真切,第三則是,對方距離控制的非常微妙,就在射程之末,有人嘗試過了,既射不準也射不到。

松山堡東南角有條河流過,這也是堡中的水源也是兵堡的護城河,只不過此時已結冰,常宇沿著護城河繞城檢視,常宇並沒見過之前的松山堡,但眼前的松山堡讓他忍不住皺了眉頭城牆高約兩丈,周長約三里地,在邊關算是大兵堡,相當於內地小縣城的規模了這才有松山城之稱。

兵堡是傳統的方型,四面皆有門,每一面城牆都有數個突出來的垛口,這是一種防守工事,便於火力交叉,僅這一點就比塔山堡的工事嚴密完備。

塔山堡並不是不想做到這般嚴密,實則是時間緊,任務重。

之前寫到重修塔山堡的時候,有書友提出,為何不做稜形堡呢?

稜形堡是歐洲的那些城堡的標配,他們不想咱們的方方正正,是圓形的,且有很多突出或者凹進去的部分,主要功能就是便於火力交叉防守。

不過我當時看到他這個問題時,覺得很好笑。

首先修建那種城堡,相當費時費力還廢料,沒有個幾年時間根本完成不了,可塔山堡是在清軍的襲擾之下搶修啊,根本沒那麼寬裕的時間,再者,你以為方方正正的兵堡就沒有交叉火力的工事了麼?

不可否認歐洲的歷史也很悠久,他們的稜堡確實也很有用,但是咱天朝也是幾千年的歷史啊,也是打打殺殺幾千年了,你覺得老祖宗打了幾千年沒從實戰中積累到經驗麼?

咱就不說歐洲很多那些稜堡和咱們的兵堡差不多大,方便精凋細琢,便是方圓十幾裡,幾十裡的大城,咱們在這方面也是首屈一指。

城門的外的甕城是幹啥的,甕城的箭樓是幹啥的,那些都是火力交叉的工事,千萬不要被影視劇誤導,以為咱們的城牆就是方方正正平面的城牆,你去看看北京城和西安城的那些老照片,你會發現,城牆每個幾十米便有一個突出的城垛,整個城牆就像一個齒輪一樣,根本不是光熘的一面牆!

而這些突出的城垛是幹啥的,就是火力交叉網!

還是那句話,老祖宗們打了幾千年了,啥沒研究透呢!不是踩低別人抬高自己,在這方面,咱們真是祖宗級別的。

只是在明末之後的短短幾十年,不管是歐洲的稜堡,還是咱們的箭樓甕城啥的,隨著火器的發展,一切都變得雞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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