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隔如同三界,中秋後的北京城涼颼颼六百裡外的山海關就是冷冰冰,而到了寧遠城則是寒風刺骨,即便今日天氣甚好天空掛著暖陽,但海風夾著山風吹的人忍不住縮脖子。

地上略顯泥濘,馬兒踩上去噗嗤噗嗤的響,朱慈烺跟在常宇身後聽他與並肩而行的祖大壽輕聲說著寧遠的局勢,旁邊還有一個年輕人總是有意無意的盯著他,朱慈烺並不認識這個人,但被看的心裡有氣,莫不是祖家子侄?

可是看那人清秀文弱不似軍中將領,便低聲像旁邊的王徵南詢問,王徵南搖頭不知又問了蔣發,蔣發是常宇的隨扈,幾乎不離三步以外而且其聽力極好。

“非祖家人,好似某個大官之子,是吳三桂的密友”。

朱慈烺眉頭一挑,京城官二代,莫不是認識自己,心裡頭略顯慌亂,不過轉念一想,吾乃大明堂堂正正的太子,又非賊慌什麼,於是朝那人瞪了一眼,果真對方似觸電似的躲開他的眼神不敢再朝這邊張望。

這人就是方光琛,他同祖大壽一起來迎接常宇,本以為能得青睞或者能說上話然則小太監對他僅是點了個頭而已,便將其無視了。

久聞小太監殺伐果斷冷酷無情,連接人待物都是這種?方光琛被無視了內心自是不開心,但也不敢表現出來,四顧之下突覺得朱慈烺有些眼熟,雖不認識但他覺得自己一定見過。

畢竟朱慈烺有一段時間在京城裡搞蹴鞠活動,很多官二代爵二代都參與其中,這方光琛的身份還不足以能與他同桌相近,但遠遠看了到也有可能。

自從踏入寧遠的地界,朱慈烺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沒了路上撒歡的孩子氣,自然也不會動輒哭鼻子,他謹記常宇的那句話:少說多看。

寧遠城西有山,山中有洞,常宇曾隱其中與韃子鬥智鬥勇,朱慈烺張望遠處山巒,腦海中便有了鐵馬金戈的畫面,年初寧遠大捷舉國震動,畢竟之前大明對戰韃子已數年連敗,此大捷意義非凡,崇禎父子對此戰每一個細節都追問詳盡,此時朱慈烺親臨此地,暢想當初那場大戰,心中自是激動不已,本欲同常宇說上幾句,卻見他已同祖大壽入城了。

這就是寧遠城!朱慈烺抬頭看著南城門上“延輝”兩個字長長嘆了口氣,建城兩百餘年,這數十年間兵戈不止已成大明關外最後的橋頭堡了。

入了城,常宇並未直接去總兵府,而是先在城裡頭繞了一圈,第三次來這裡了,次次不同樣。

第一次人心慌慌,第二次人心振奮,這一次風平浪靜,城中百姓的生活平平淡淡,也就是看到祖大壽的時候,表情會便的熱絡起來:“祖大人您老好啊”。

祖大壽總會抱拳回以笑意。

常宇看在眼裡,面無表情,不知不覺在一座牌樓下止住了腳步。

確切說著這是座功德牌坊,常宇抬頭看著牌坊上空飄過的白雲:“老大人,今兒天好啊”。

祖大壽似笑非笑撇了一眼常宇身後正昂著頭打量牌坊的朱慈烺淡淡道:“天兒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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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誰的牌樓”馬車裡的朱媺娖也探出頭打量著,朱慈烺低聲道:“父皇登基時敕建的祖氏四世鎮遼東的功德牌坊”。

“啊,竟然沒拆掉?”朱媺娖忍不住驚訝。

別說她,朱慈烺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拆。

但常宇大概知道。

某種意義上這個功德牌坊就是人心,就是關寧軍的軍心!

祖大壽和他的子侄雖大部分投降了,但還有很多族人還在關寧軍裡任職,比如繼任主帥就是他親外甥吳三桂!

再其次,崇禎帝內心還存著一絲僥倖,祖大壽能一次詐降就或許有第二次!

第三則是他,他對祖大壽的一絲內疚!或者說是對袁崇煥的內疚。

袁崇煥是祖大壽的恩師,當年中計一怒將他殺了,不光和祖大壽有了嫌隙十餘年都沒修好還使得皮島防線崩潰,整個遼東陷入被動。

這十餘年他和祖大壽始終維持一種畸形的關係,但不得不說祖大壽為他拼盡了全力,最終無力乏天只能投降,真的是太無奈了,這種無奈連崇禎帝都可以理解,所以他心裡抱著希望,因這些原因終究還是沒動祖家這塊牌坊。

常宇不是第一次看著牌坊也不是第一次摸著牌坊了,但卻是第一次同祖大壽一起瞻仰,便連說的那句話很多人都聽懂了他言外之意。

天好,連晴兩次。

常宇並未在牌坊久留,因為天已過晌午眾人還沒吃飯肚子裡餓的慌,便去了總兵府,路遇鍾鼓樓時,蔣發指著鼓樓低聲對朱慈烺說:“這是全城最中心也是最高點有近六丈,開春那次督公在城中遇刺,那殺手便藏於此”。

朱慈烺抬頭望了望那高聳的鼓樓:“掉下來,摔死丫的”。

總兵府設了宴,卻是粗茶淡飯甚至連在關內撫寧縣衙的水平都不如,而且陪客的也僅僅祖大壽一人。

常宇吃的噴香,朱家兄妹好似不和胃口但也默默的硬吃了下去,席間常宇同祖大壽一直在聊寧遠軍務,朱慈烺一句話都沒說,甚至連咳嗽都要捂著嘴輕輕的,這些舉動祖大壽看在眼裡,心中感慨萬千。

吃完飯後,常宇讓朱家兄妹先去休息,他還有些話要同祖大壽說,朱慈烺哪裡能錯過這機會,低聲說要跟在旁邊保證只聽不插話。

常宇搖頭:“你若在,他只能說些你能聽的,你不在我才能聽到要聽的”朱慈烺險些被他繞暈了:“他可是看出我身份了?”

“他都看穿你身上幾根骨頭了”常宇撇撇嘴,朱慈烺無奈嘆口氣:“有什麼悄悄話竟不能讓我聽到”。

常宇蹙眉:“不是不能讓你聽也不是不能讓你知道,而是不方便在你跟前說,你莫不成還疑心我?”

“不不不,那怎麼會”朱慈烺使勁搖搖手:“我這會兒也不累,既不方便我旁聽,那我便去城裡頭逛逛吧”。

朱媺娖也要去。

常宇允了,令宋洛玉和王徵南隨扈左右寸步不離,同時又遣二十親衛跟隨,這令朱慈烺大為不解:“這是衛城,每條街都有巡視的官兵難不成那殺手還會大白天動手,再說了他目標不是你麼?”

“不是為了防那殺手”常宇搖頭:“別忘了這裡雖是衛城但也是邊城,街頭巷尾那些看上去憨厚的老百姓保不齊就是韃子的密探,若是知你身份,那你的腦袋可比我香多了!”

“我,我的腦袋怎麼就香多了?”朱慈烺不由自主摸了摸頭。

“多爾袞此時還在錦州城,正愁沒啥回瀋陽抵賬呢,若是有了你的腦袋……嘿嘿,那他真的天助我也了”。

多爾袞突襲入關掠劫被常宇擊潰大敗逃回錦州距此已有兩個多月了,其竟然還沒回瀋陽,聽到這個訊息的朱慈烺很是吃驚和意外。

其實常宇也很意外,按道理說他這個時候應該回瀋陽和豪格爭權內鬥了才是,為何窩在錦州城不動。

但轉念之間他就想通了。

因為多爾袞知道他連番大敗損兵折將回到瀋陽後絕對會被豪格集團收拾的老慘老慘了,且不說效忠豪格的那兩旗八大臣,便是代善,濟爾哈朗不光不會幫他一根指頭還會落井下石趁機痛打落水狗。

能幫他的只有兩個兄弟,多鐸和阿濟格。

但很顯然,大敗之後的三兄弟很難同豪格集團抗衡,若是硬拼的話傷敵一千自損一千五!

可這個時候拼不拼已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豪格忍了他那麼久加上常宇給灌了藥,正憋著勁呢,只要多爾袞哥仨一回瀋陽,等待他們的將是亂拳猛捶。

可多爾袞能當上攝政王自是有些手段的,至少是非常不要臉滴,否則也不會和侄子奪位,於是他就耍了賴,老子不回瀋陽,以修整兵馬為由賴在了錦州。

這看似無賴的一招,卻非常湊效。

原因很簡單,兵馬都在他手裡,或者說最精銳的都在他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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