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考緊張地回轉身,就見一個黑衣少年,揹著一口快要及地的長劍,白淨的小臉帶著無比嚴肅的神情瞪著他。

公子考略顯緊張,忙向隨在那少年後面走進來的兩個樵夫打扮的侍衛遞了個眼色,示意他們不可妄動,這才滿臉堆笑地問道:“不知足下喚住老夫所為何事呀?”

無名一臉不悅地道:“這兒是我家。”

“啊?小公子是說?”

“你怎麼可以在此便溺。”

公子考忙陪笑道:“小公子誤會了,老朽可不是來此方便的,老朽其實是……是……”

公子考雖見無名是個半大的孩子,可他這身打扮,卻分明是個修道之人,既是修道之人,又豈可因為年紀便輕視了他?

尤其他竟稱這陳府是他的家,敢把陳大夫府稱為自己家,他和陳玄丘的關係一定非比尋常。

陳玄丘是一個道術高手,曾經把姬國鬧了一個天翻地覆,陳玄丘身邊的人他又豈敢小覷?因此絲毫不敢把“附體”的念頭打在他的身上。

公子考回身一指,發現那個賣菜的百姓已經敲開了院門,正跟兩個走出來的家僕有說有笑。

而那婦人則已經跳下車,正要抱下她的孩子。

公子考暗中焦急,可眼前杵著這麼一個小大人兒,卻又不能施展附體術。

公子考道:“老夫是瞧那賣菜的農夫面相有些奇異,所以追上來,想向他指點迷津而已。”

無名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一聽這話,忙道歉道:“原來如此,那是我誤會你了,實在對不住。”

公子考笑道:“不妨事,不客氣。”

他抽空回眸看了一眼,見那兩個家丁已經在開啟院門,看樣子是想讓菜車駛進去,心中更是焦急。

無名忽然察覺身後有人,回頭一看,兩個樵夫打扮的侍衛連忙面壁而立,掀開長袍,一副想要方便的模樣。

無名眉頭一皺,喝道:“滾出去,不要在我家牆邊便溺。”

兩個侍衛扮的是樵夫,這等人物,是不敢得罪城裡人的。聽了這話,二人連忙抄起扁擔,裝作惶然逃了出去。

無名轉身看向公子考,笑吟吟地道:“先生可是相師?”

公子考心中焦急,卻還得應付道:“正是!”

無名道:“那太好了,賣菜的哪有錢給你,不如你幫我算算。我正打算去做一件事情,可是,我不知道該不該去,也不知此去是吉是兇,不如你來幫我看看?”

無名說著,仰起白淨的小臉兒。

公子考惱怒他耽擱了自己大事,板著臉道:“不用看了,我觀小公子印堂發黑,這件事一定平地波瀾,百般不順。你不要去了,否則一個不慎,便如龍陷深淵,恐有性命之憂。”

無名聽,唸唸有詞地道:“平地波瀾?不錯不錯,龍陷深淵?果然是天機啊,有道理,有道理。”

無名喃喃自語半晌,向公子考長長一揖,很有禮貌地道:“多謝先生指點迷津,無名去也!”

無名說完,向公子考手中拋了一粒金豆子,轉身就走。

無名到了大街上,把肩後的長劍向上扶了扶,心中暗想:“我發現的那線索,本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冒險一探,是以回來請示師兄,誰料師兄卻不在家。

如今這相師說什麼平地波瀾、又說什麼龍陷深淵,顯然暗合其事。我若去查便有兇險?那豈非說明我查的方向是對的?”

無名在奉常寺裡出出入入,靠著他的“被無視”天賦,他已經查過很多地方,今日無意中闖入一個秘陣,竟在秘陣的水潭邊發現了魚不惑的衣服和他的記事牌子。

無名在那附近探索了很久,始終不見魚不惑,最後偶爾發現水下有異狀。他潛入水下,發現那裡似乎有一個漩渦,通向一個極秘密的空間。

無名不知那漩渦盡頭情況,本想回來稟報師兄再說,卻不想撲了個空,師兄不在家。

如今這相師說他若去做這件事,必有兇險,那豈非說明這個水下漩渦的盡頭,正有他要找的人?否則,沒有魚不惑的話,他一個人來來去去的,旁人都難以發現他,又怎麼可能有什麼風險?

“夜長夢多啊,既已斷定魚不惑在那裡,我這就去尋吧。”

無名從小被人無視,雖然他也明白這不怪別人,而是他天賦異稟,但失落感總是難免的。

有機會向自己在乎的人證明自己的價值,這是無名最為迫切的需切。

計議已定,他便迫不及待地向奉常寺趕去。

……

那角門兒開啟,菜車便駛了進去,婦人抱著兒子跟在後邊,那小男孩懷裡還抱著一隻白兔。

兩個家僕關了角門兒,公子考想要趕過去已經來不及了,不禁懊惱得連連跺腳。

院子裡,兩個家丁吩咐道:“你那婆娘,就帶著孩子在角門兒邊上玩吧,不要到處亂走。我們帶你男人去廚下卸了菜便送他回來。”

那婆娘答應了,見丈夫趕著騾車跟著兩個家僕走遠,想把兒子放下來,不料這一彎腰,正逗弄白兔的孩子沒有抓牢,那白兔從他懷裡蹭地一蹦,就跳到了地上。

小男孩大驚,趕緊想要去抓,兔子已經一躥一躥地跑開了。

小男孩大急,連忙喊母親幫他捉兔子,可這院中亭臺樓閣、地形複雜,那白兔又與白雪一色,往前一躥,哪裡還找得到,頓時大哭起來。

孩子母親連忙勸道:“寶兒不哭,這是在貴人家裡呢,別吵擾了貴人,回去後孃親再給你找只小兔子養著。”

男孩扭著身子號啕:“我不,我不,我就要我的小白……”

公子考被無名一耽擱,錯了機會,只能垂頭喪氣地往外走。

將至巷口,兩個樵夫模樣的侍衛急急迎進來,拱手道:“公子,我們現在怎麼辦?”

公子考道:“我們就在陳府旁邊候著,我就不信找不到機會潛入……”

公子考說到這兒,聲音忽然一頓。

這裡已將出巷口,陳府牆根兒下有一個水道的出口,一尺見方,此時正有一隻肥碩的兔子從那裡邊探出頭來向外張望,看到公子考駐足望來,那兔子機警地一縮。

公子考眼珠一轉,忽地記上心來。

這兔子的靈魂比之人族要弱了許多,若附身其上,豈非易如反掌?

化作一隻白兔,在這白雪皚皚之中,想要潛入父侯幽禁之所,必然神不知,鬼不覺。縱有看護,也難發現我。

兔子不能人言卻也不打緊,我到時寫字就好了。不能說話,只能文字溝通,反而更方便我斟酌言辭,更容易瞞過父侯。

想到這裡,公子考生怕那只白兔一轉眼就跑了,趕緊取出符籙,吩咐兩個侍衛道:“我要附身在這白兔身上,你們帶了我的肉身,擇地隱藏,明晨五更前,回此處相見。”

說罷,公子考一把撕碎符籙,只覺一股大力一推,將他推得向前一個踉蹌,回頭再看時,卻見另一個自己呆呆地站在那裡,正要軟軟摔倒,兩個侍衛上前扶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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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考知道自己此時已經是靈體,甫一離開肉身,就覺寒風刺骨,似乎要把他的七魂六魄都吹散了。

公子考不敢怠慢,急忙向前一撲,身形再一震,隨後就發現自己的視角已經變成了貼近地面處。

低頭看看一對爪子,公子考確信自己已經附在那白兔身上,在他附體的一剎那,白兔本體脆弱的魂魄已經被他強力湮滅。

公子考籲了口氣,抬頭看看架住了他肉身的兩個侍衛,一轉身,就一蹦一跳地跑進了院子。

陳府校場上,一群家將練刀練槍、舞弄石鎖,大冷的天兒,一個個袒露著膀子,卻是熱氣騰騰。

他們是陳府的護院,但陳大夫出入卻要奉常寺的神官保護,這事兒讓陳府護院很受刺激,他們擔心這麼下去飯碗不保,是以習武更加刻苦。

妲己和娜扎送了無名出門,轉身往回走,妲己納罕地道:“好多天不見他人影兒,若非他突然跑回來,我都忘了主人還有個師弟。他這麼急匆匆的,究竟在忙什麼呀?”

娜扎不耐煩道:“我哪兒知道,旁人的事我才不理會。誰像你,什麼事都想打聽。”

妲己白了他一眼道:“我不就是想知道,你鬼鬼祟祟的在蚌屋裡幹什麼嗎?哼,還對我保密,神秘兮兮的。”

娜扎扮個鬼臉兒道:“誒!我還就不告訴你,急死你。”

二人鬥著嘴,走到校場處,見一群武士練得火熱,便站住腳步。

妲己一雙媚目溜溜兒地往那些男人健碩的肌肉上瞟了幾眼,暗想:還是陳玄丘的體形好看,穿衣顯瘦,脫衣有肉,肌肉結實,線條流暢。像這樣一塊塊賁張著,鼓起來好嚇人,也太難看了。

眾武士一見陳府第一美人兒看他們習武,頓時來了勁頭,一個個動作更顯誇張。

妲己看的是肉,娜扎卻是認真看他們習武,只瞧了幾眼,嘴角便不屑地翹了起來。

洪教頭被妲己一雙妙目睇著,頓時渾身是勁兒,正把一個石鎖舞得上下翻飛,忽然看見娜扎撇著嘴臉,一臉的不以為害,心中頓時不悅。

洪教頭故做失手,“哎喲”一聲,近百斤重的大石鎖便脫手飛出,鏗地一聲砸在娜扎身邊。

饒是寒冬時節,凍土堅硬,也被他這一下砸出一個大坑,旁邊的兵器架子都晃了一下,險些倒下。

“哎呀,壯士好大的力氣……”

妲己掩著口吃吃一笑,洪教頭聽了頓時得意,便一下一下地鼓著他那比女人胸脯還高的胸大肌走過來,笑道:“一時失手,驚嚇了女襟姑娘,還請恕罪。”

妲己嬌聲瀝瀝地道:“沒關係,壯士神力,看著好威風呢。”

洪教頭臉都紅了,搓搓手道:“嘿嘿,不是洪某自誇,中京城裡,洪某也算小有名氣,陳府有我坐鎮,什麼宵小都不敢登門的。”

娜扎撇嘴道:“我都不敢這麼吹牛,你倒胡吹大氣。若真有膽量敢闖陳府的,只怕你們也攔他不住。”

洪教頭神色不善地道:“小公子身板兒這麼單薄,可是聽你口氣,難不成還是真人不露相?呵呵,小公子,你莫吹大氣,先舉起……不,只要你能撼動我這口石鎖,就算你贏。”

娜扎瞟了一眼已經半砸進泥土的石鎖,不屑地道:“這種蠢笨,賣傻力氣麼,誰要跟你比。”

眾護院這時已經湊了過來,一聽娜扎這話,便有人不服道:“小公子好大的口氣,要不然,咱們倆比劃比劃?”

娜扎傲嬌地搖了搖手指:“你不行,我收不住力,打傷了你,蘇蘇又要怪我。”

洪教頭氣笑了,他一伸手就從武器架上摘下一張弓來,道:“我這張弓,是兩石的硬弓,等閒人拉不開它,小公子口氣這麼大,不如你來試試我這張弓如何?”

娜扎傲然道:“才兩石?那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在陳唐關時,曾經拉開過一張至少三石的乾坤弓,只一箭射去,便射中了雲上一隻……大雕,那只雕,翼展過丈,被我一箭就射落了塵埃。”

當初在陳唐關城頭,娜扎一箭射落了摩訶薩化身的大雁,結果派士卒尋找時,被摩訶薩李代桃僵,換成了一隻野雞,這事兒一直令娜扎既納罕又鬱悶。

此時在場的沒有一個是當時的知情人,出於小小的虛榮心,那只“大雁”變的野雞,在娜扎口中就變成了一隻雲中雕。

“哈哈哈,小公子,你能拉得開三石的弓?”

洪教頭失笑,如果說原來還信他有幾分本事,這時卻只覺得他是胡吹大氣了。

娜扎見他不屑,便起了好勝心,一把搶過洪教頭手中的兩石弓,道:“你不信麼?叫你瞧瞧,就這軟綿綿的弓,小爺我順手開合,易如反掌。”

娜扎將那弓弦拉得跟彈棉花似的,看得洪教頭一干人等目瞪口呆。

兩石的弓,在場的護院武師中只有洪教頭一個人拉得開,可他要開這兩弓石,也要蓄力摒氣,哪能像娜扎一般舉重若輕,揮灑自如。

娜扎見驚住了他們,心中更加得意,右手一探,便從箭壺中抽出一枝箭來,認扣搭弦,傲嬌說道:“,看我給你來個百步穿……”

娜扎拉了一個滿弓,望天一指,受到鸑鷟之威的影響,哪有什麼飛鳥敢在陳府上空飛翔?

娜扎又把箭頭兒一壓,尋摸著目標,忽地眼睛一亮,說道:“看我給你來個百步穿……兔!”

說著,娜扎一撒弓弦,繃地一聲顫鳴,那箭如一道電光,嗖地一下就射了出去,直奔那只還沒適應兔子的走路方式,正一蹦一躥、努力前進的公子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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