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章常州與饒州

晏幾道說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已經辭官掛印,變賣了京中產業,一路護送鄭兄南下。蘇明潤最擅長蠱惑人心,此次上書要陛下將你編管昌國,處於其氣焰之下,絕對是沒有安好心。”

鄭俠繼續搖頭:“少保那句話我還是認同的,犯了錯誤,就要承擔責任,我的遭遇怨不得旁人。”

“賢弟,海島上的日子不好過,你的盛情愚兄心領了,舉家隨我受罪,鄭俠斷不敢認同。”

晏幾道冷笑道:“京中的炎涼,我算是看得夠夠的了,還不如與鄭兄詩酒生涯來得痛快,此次去杭州,看我如何揭穿蘇明潤偽善的嘴臉!”

……

六月,天氣酷熱,常州滆湖邊上,無數的力夫正在壘築堤壩。

呂嘉問穿著一身短葛衫子,一身油汗,戴著個草編的帽子,脖子下領圈底下,與脖子上能夠曬到太陽的地方,完全是兩種顏色。

滆湖工地,只是常州大工程工地的一處,如今整個常州,無錫與宜興之間的太湖沿岸,都在興舉各種各樣的工程。

這項工程,稱之為漊港。

漊港所運用到的技術,叫做竹木圍籬透水技術。

簡單的說,就是在沿湖的沼澤灘塗上,規劃出水道和田土,然後釘下木樁和竹樁,用竹木圍籬進行分割。

之後挖深水路,將河道中的泥取出來,搬運到田土規劃範圍堆積,泥土中的水分又會從圍籬裡透出來,漸漸將沼澤變成水是水,土是土的狀態。

與太湖湖岸垂直走向的水道,稱為“漊港”,與漊垂直的切割水道,稱為“橫塘”。

漊港和橫塘,將灘塗沼澤切割成一塊塊四方的圩田,一塊田地的面積,往往就是三四平方公里,可以容納一兩個村子。

圩田與水道相接的周邊地方,是挖河取土形成的高壩地帶,可以栽種蔬菜,桑果樹,建造房屋。

裡邊的低地,是大面積的水田,種植水稻,百合,蓮藕等水生作物。

最中間的地方,則是水塘,養鴨養鵝養魚蝦。

這是一個回字型的完美的生態循環系統,每年從太湖取來肥沃的湖泥,與村落的農家肥一起,給作物提供所需的肥力。

桑葉養蠶,樹下放雞鴨;蠶糞和雞鴨糞,又用於堆肥,養魚;魚類的糞便,又形成肥沃的塘泥,每年用於滿足高地的肥力。

要旱澇保收,就得在每一處漊港,也就是水道與太湖的連接處,設立閘門。

同時要在太湖上游建立水庫,引來乾渠,給漊港地區提供水源。

洪水到來之際,上游放下閘門,將主要水流分入太湖。

漊港與太湖接口處,同樣放下閘門,避免太湖的漲水倒灌入漊港和橫塘,淹沒圩田。

旱季的時候,上游閘門開啟,漊港閘門放下,乾渠過來的水被封閉在漊港之內,同樣可以保證生產。

大部分時間裡,太湖就是水源,漊港橫塘裡還可以捕捉魚蝦。

村落一般安置在漊港臨水高地處,生活便利而舒適。

這簡直就是一個農耕文明創造的傳奇。

今年的旱情,因為蘇油安排出來的一百萬專項資金,以及前期郟亶和沈括的主持修造的工程,勉強讓太湖周邊現有的田地,沒有遭受到酷虐的旱情。

根據蔡京的統計,一個太湖流域的稻米產出,便足以支撐應對整個兩浙路的旱情!

呂嘉問到現在終於明白,為何蘇油對他那一套一向嗤之以鼻;也終於明白身在江寧府的王相公,為何來信諄諄勸戒,要求他全力配合蘇油。

就看湖州孫覺孫和蘇州王晦的態度就明白,倆老頭生怕被常州為了保自己的生產,斷了下游的水源,一天一馬的來回監督,孫覺還在自高崖岸,王晦可是連“小老弟”都喊出來了。

再看看圩田裡沉甸甸的佔城稻穗,再看看農夫們對郟亶,蔡京的尊重程度,呂嘉問也不能一點沒有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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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已經下詔了,褒獎了王安石,趙抃,蘇油,沈括,郟亶,蔡京治旱之功。

想到蘇油曾經許諾過的話,以事功見進,就算我看你一千個不順眼,也得捏著鼻子給你請功的話,呂嘉問的心又滾燙了起來。

手下通判過來了:“太守,京中的藥材過來了。”

呂嘉問說道:“那就趕緊調配分發,對了,每處工程隊,以百人為一隊,置辦一口大缸,每日裡的清涼藥飲必須保證。”

通判點頭轉身正要走,呂嘉問又叫住:“蘇少保說了,所有人等,不得引用生水,天氣再熱,也必須使用蚊帳,這兩條必須嚴責監督!這是廣銳軍用過的善法,陝北移民到荊湖,能不損一人,這裡邊絕對有門道。理解的要照做,不理解,同樣先要照做,明白沒有?”

通判點頭:“明白了。”

呂嘉問說道:“去吧,我再去巡巡糧倉和工料倉。”

……

饒州,銀山監。

曾布看著厚釉白瓷槽鋼裡的薄鐵片,看著已經從藍色變成黃色的溶液,感覺自己剛剛真是開眼了。

這種興奮感,不亞於才做出了一首得意的新詩,讀到了一篇曠絕的好文章,那種一股甘霖從頭上灌下來,直達尾椎尖端的舒爽,多少年不曾有過了?

槽中的液體,經歷過很多神奇的變化。

石鍮說道:“銀山礦是伴生礦,以銅為主,還有不少金,銀。”

“礦料粉碎,以酸液浸泡後,便能得到這種藍色的液體。”

“液體中主要是銅,銀,剩下的泥料裡,則是固體的金。”

“透過沉澱槽沖洗,因為金與礦泥的比重不同,因此被留了下來。”

“剩下的液體,加入鋅片,便能釋放出氫,還原出黑色的粉末銀。”

“過濾掉銀,剩下溶液加入鐵片,鐵片上便能還原出銅了。”

曾布看得歎為觀止:“鉛山那邊也是如此?”

石鍮笑道:“鉛山那邊就更簡單了,那裡有苦泉,直接就能提濃出膽礬溶液,加入鐵片便能還原出銅來,比以往開礦熔鍊的方法,節省人工不啻天壤。這就是溼法鍊銅術!”

曾布搖頭:“鉛山,銀山,饒平,永豐,要是都推舉此法,我大宋今年的產銅量,至少可翻一番!”

石鍮點頭:“少保的意思,最多明年,皇宋銀行兩浙分行,便可以從鹽本位換成銅本位,將鹽的生產效能解放出來……”

曾布是三司使出身,對這些套路自然是門清:“接下來就該以銅為本,發行寶鈔,銅錢,以刺激商旅,擴大貿易規模。兩浙路,轉眼便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石鍮笑道:“太守,不再擔心榷課了?”

曾布哈哈大笑:“今日方信蘇少保點石成金之能,也信他光風霽月之懷。我這就去景德坐鎮,時候得拿出點東西來,不能眼看著湖州那小兒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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