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小魚這個問題問的很好,一瞬間讓陳遠生有些無言。

過了片刻,陳遠生盯著小魚的眼睛,真誠的回答,“為了讓大家都活下去。”

“寨主,我們現在就活著啊。”小魚站在那,漸漸地不緊張,不磕巴了。她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說道“寨主,您是讀書人,金子您留著科舉吧,就憑您的才學,將來一定能當大官。您和俺們不一樣,俺們賤命一條,要不是老寨主救了俺們,收留了俺們,俺們早就死了。俺們已經欠老寨主那麼多了,不能再拖累您了。”

“寨主,俺們命賤!”

“寨主,俺們不值得金子來救!”

“寨主,俺們的命不值錢!”

……

叫喊聲此起彼伏,山寨的成員們,紛紛說著自己命賤,貶低著自己。說的話越來越不堪,陳遠生越聽越覺得不是滋味,越聽越覺得氣。

怒其不爭,哀其不幸。這就是陳遠生此刻的感受。

“夠了!”陳遠生站起來大喊道,飢餓把他的身體掏空了,隨著喊聲他的身體搖了三搖,狠狠地晃了一下眼看要倒。他扶牆站穩,喝了一口粥,順了順氣說道,“你們都死了,就算我能當大官有什麼用。你們能起死回生?

眼下都活不下去,還談勞什子將來?

一個佃戶的兒子和一個地主的兒子,一個目不識丁,半片字都不認識,一個養尊處優,天天吃著白麵肉包子。兩個人長大了,佃戶的兒子終身為地主家的兒子勞役。這很常見,但這對麼,合理麼?

佃戶兒子的兒子,繼續辛辛苦苦的種地,地主兒子的兒子,繼續吃香的喝辣的。

佃戶兒子的兒子的兒子,繼續終身為地主家兒子的兒子的兒子種地,子子孫孫無窮盡也,這也對麼,也合理麼?

你們和我有什麼差別,都是兩個肩膀扛著一個腦袋。憑什麼你們就不如我,就比我命賤?我說這不對,我說這不行,我要你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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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天旱,按理說,這災不算大,山寨不好過,主要責任在我。老寨主去了,我整天鑽在屋裡忙著讀書,忘了你們。

錯誤在我,應該由我來承擔。這些天下來,同吃同住,我知道大家苦。不說別人,二郎都餓得浮腫,想要吃土了,再這樣下去,可就真的要死人了。

思前想後,我想把金子挖出來,進城買些糧食,讓大家都吃飽飯。力氣足了,自然能恢復生產。

咱們這片大山,雖然留不住雨水,但也不算貧瘠。只要咱們齊心協力,一定能夠活下去。還能活得更好。

大家說是不是?”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著實有些考驗體力。

陳遠生喘了幾口氣,手向下壓了壓說道,“小魚你坐下。”

他看著十多雙盯著自己的眼睛,鄭重的說道,“我想說的都說完了。大家覺得這金子該不該從地裡挖出來買糧食。同意的繼續坐著就行,不同意的站起來,說說為什麼。”

陳遠生說完,便坐了下來,沒有再吱聲,靜靜地看著眼前所有的山寨成員。

對於剛才的講話,他不是很滿意,覺得有些太假大空,沒有多少說服力。但他說的確實是真心話,不是胡說糊弄人的。

他有些理想主義,他真的認為人與人沒有多大差別。憑什麼自己一定要參加科舉,考取功名,按照北宋出人頭地的標準流程步步向前。

憑什麼自己要眼睜睜的瞅著身邊的人餓壞餓傷,卻無能為力。

山寨寨員的理所當然,讓他覺得很不舒服。究竟是什麼樣的環境,會讓一群人覺得自己自己的命很賤,就應該被餓死。

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與人奮鬥,其樂無窮。

既然自己穿越到了這北宋,就儘量用自己的力量,打造一片樂土,讓更多的人過上好日子。

議論聲漸落,陳遠生回過神,他看著商量完的寨員,對他們說道,“不同意的都站起來吧。”

一秒……

兩秒……

三秒……

沒有人站起來。

陳遠生皺了皺眉摸頭,他站了起來說道,“都不願意站,那就不同意的坐著吧。如果大多數都不同意,就不挖金子買糧食了,再看看有沒有什麼新的辦法,解決現在的糧食問題。”

“刷”的一聲,所有人都站起來了。

“你們幹什麼?”陳遠生有些疑惑,眼前寨員們的行為,看起來實在有些異常。

王二這時候站了出來,用他那有些捋不直的舌頭說道,“寨主,您挖金子買糧食吧。我們都支援。您是寨主,您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們不會有二話的。”

“你……你們……”陳遠生指著王二,感覺有些氣悶。

他確實沒有真的想讓挖金子賣糧食這事黃了,但是,眼前寨員們的反應,卻也不再他的預想之內。

他原本的想法是,自己把事情都講明白了,就算是有人反對,自己掰開了揉碎了,讓大家都明白怎麼回事。

把所有事情,都擺在明面上說清楚了,這可比暗地裡產生一些裂痕強多了。

雖然摸不清頭腦,但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開始執行吧。

“大家先坐下把飯吃完,吃完之後,咱們大家都去後院,把金子都挖出來。王二,李伯,金子挖出來了,你們來陪著我進城買糧可好?”陳遠生說道。

“行。”餓得有些發胖的王二,興沖沖的說道。其實,他早就想進城裡玩了,可是以前都不讓,畢竟大家都是逃戶身份。雖然說平常官差都睜一隻眼閉,但是,如果真的有什麼事,最先倒黴的就是他們。

“行。”李伯也點了點頭。

李伯是山寨裡現在最年長的了,大概有三十五六歲。辦事穩重,素來很讓人放心。不過,由於連年過度勞作的關係,他老態盡顯。但相比於那些還沒活過三十歲就死去的,李伯已經算長壽了。

陳遠生在寨員的圍觀下,揮起鋤頭,挖起了金子。

朝陽初升,黑夜散盡。

陳遠生的動作,逆著光,成了一幅剪影,印在了寨員們的心中。許久許久,不曾褪色。

挖了大概半柱香,八分鍾左右的時間,才挖出裝金子的小木匣。

陳遠生抹去木匣上的土,解開鎖,掀起蓋子,裡頭躺著一隻布袋。拉開沉甸甸地布袋,幾粒金豆子從袋口蹦了出來。

瘋子彎腰撿起落在腳邊的金豆子,食指和拇指捏著它站了起來,在眼前仔仔細細端詳了一會,嘀咕出這麼一句話,“寨主,這金子看上去也沒啥特別的嘛。土黃土黃的,可它為啥就那麼值錢呢?”

“因為它少,要是滿地都是金子。它就不值錢了。”陳遠生三言兩語的解釋道。

“少。少就值錢。大蟲也少,為啥大蟲就不值錢呢?”峰子摸著後腦勺疑問道。

“峰子,你真傻,大蟲哪少了,這漫山遍野,不知道有多少條大蟲。不然,哪能時不時就有人被吃了?”虎子反駁道。

“虎子,和別的比,老虎確實少,能被殺死的更少。不然,那虎皮虎骨為啥那麼值錢。”陳遠生接道。

“嗯,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峰子又摸了摸自己的頭,露出一個大笑臉,“寨主,我這人就是腦子不聰明,跟塊石頭似的,您別生氣。”

“我沒氣,有啥不明白的就問,挺好的,總比不懂裝懂強。”陳遠生說著,看了看太陽,“好了,不說了,該上路了,不然就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來了。”

他把散落出來的幾顆金豆子放進腰帶夾層,然後把布袋的口收緊,放回匣子裡,交給小魚,讓她隨身帶好。

小魚結果匣子的時候,雙手有些顫抖,她沒有想到陳遠生居然把這一匣子金子,放在自己的手裡。

她聲音微顫地說道,“寨主,這……我……”

“沒事,你帶著吧,你帶著,我放心。山寨附近沒外人,不會有危險的。再說了,你負責燒火做飯,帶著它不累贅。要是讓福通許江他們帶著,沉不說,還容易掉了。”陳遠生安慰道小魚。

“寨主,我知道了,我一定保護好金子。只要我還活著,就沒有人能把金子從我手裡搶走!”小魚保證道,她風吹日曬顯得粗糙的皮膚因為激動有些泛紅。

遠處的王二,彷彿不餓了,打了雞血一樣喊道,“寨主,車套好了,咱們出發吧。”

“我走了,今天都好好幹,晚上就有米飯吃了!”陳遠生衝著身後的寨員們說道。

正當陳遠生轉身,想要往王二那個方向走的時候,卻差點撞到了福通。

“這個您拿好。”福通語氣平淡地說道,他的手裡拿著一塊鼠皮,很完整,還能看出老鼠的形狀,“您把這個墊在肩膀上。”

“知道了。”陳遠生接過鼠皮,拍了拍福通的肩膀,向山下走去。

他這麼信任山寨裡的成員,不是盲目的。用一句話來形容,現在山寨裡的成員,對於他說的話絕對服從。

之所以這樣,還是老寨主的功勞。

雖然老寨主沒說過,但是陳遠生搜尋腦海裡的記憶,卻發現那些膽敢頂撞老寨主的人,在頂撞之後,都沒有活過一週。

血腥的清洗,或許是老寨主保持山寨成員服從性的一個重要手段吧。

如果不是對於剩下山寨成員極度信任,老寨主也不會把金子淺淺地埋在後院,還弄得人盡皆知。

真不知道老寨主這是極度的自信,還是狂妄。

陳遠生捫心自問,至少自己沒有膽量,用這個辦法來考量人心。

王二在前面興奮地走著,嘮嘮叨叨說個不停,一點都不像是一個餓壞了的人。

到了山腳,李伯的身後,有一輛兩個軲轆的車。從軲轆都軸承再到車身,全都是木頭材質。這輛車如果放到現代,足足的是一件逼格很高的藝術品,放在哪都不會顯得掉檔次。

然而,從實用的角度來說,沒有現代工藝作為支撐的車子,顯然不會太好用。

“寨主,咱們這就走?您是坐在車上,還是步行跟著?”李伯拉了拉後背上的繩子問道。

陳遠生看了看李伯,看了看他拽著的繩子,看了看連著繩子的木車,再看了看放在車上的三竿木槍和兩個裝滿水的葫蘆。

他指了指車說道,“李伯,您辛辛苦苦的拉車,讓我坐在上面,您這是罵我麼?我不會坐的,今天不光不會坐,還要和您一起拉車。”

“別。”李伯趕忙說道,“寨主,俺怎麼敢罵您。您小時候就做過俺拉的車,除了俺拉車,別人拉您都不做呢。您千萬別拉車,走就行,咱們不一樣。”

陳遠生看著李伯的表情,沒有著急反駁,而是覺得有心心酸。他看著李伯說道,“那咱們先走吧,等您累了,再換我。”

“行!”李伯聽完陳遠生的話,彷彿像是怕陳遠生來搶一樣,馬上就把車拉了起來。

道路坑坑窪窪,木質的車吱吱呀呀,前進的速度不快,但一回頭,卻發現山寨所在的山已經不見了。

一路上沒誰說太多的話,就連興奮中的王二都是如此。

“換我了。”陳遠生說著讓王二停下,讓他鬆開車把,把拉在身上的身子鬆開。

李伯看到陳遠生一直堅持要拉車,不阻攔了,或許,心想著讓沒有幹過多少力氣活,吃過多少苦的陳遠生知難而退吧。

車很沉,起步很難,從腰使勁,憋足了勁才勉強讓車動了。

陳遠生滿臉憋得通紅,也不說話,回憶著剛才李伯和王二的動作,努力的拉車。

日頭漸漸升起,泛黃的霧氣在陽光的照耀下慢慢升騰,逐漸消散。

大地依舊是半死不活的貧瘠模樣,歪脖楊樹上剛冒出一半的嫩黃新芽,微微點綴著這顆病怏怏地老樹。

“寨主,讓我來吧。”李伯勸說道。他原以為陳遠生試一下拉車,就會知難而退,哪想到他堅持的距離,比自己和王二都要遠。

陳遠生不吭聲,繼續拉著車。

在一旁幫著推車的王二抬起頭,指著前方說道,“寨主,你看那有個城隍廟。咱們到那就能歇息了。”

陳遠生抬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李伯看陳遠生的樣子,無奈的只好更用力的幫忙推車。

他們到了城隍廟,剛停下要進去歇一會,卻發現廟門口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乾枯女人,她的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孩。

小孩安安靜靜不哭不叫,李伯走上前,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搖了搖頭,“死了。”

陳遠生直愣愣地看了一會,長嘆一聲,然後說道,“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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