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過了正月十八府裡過完了年,陸虎方才來正房給紅棗磕頭。

紅棗看陸虎一個年過得人瘦了一圈,便沒再苛責他,只說了兩句以後好好當差,便想打發人走,結果沒想陸虎又跪地磕頭道:“大爺,大奶奶,小人斗膽請娶錦書。”

雖然早有把錦書許給陸虎的心理準備,但陸虎這樣直白求娶還是出乎了紅棗的意料。

紅棗一時便有些兩難——許,不甘心,而不許,後面又要咋辦?

謝尚看紅棗不說話,插口問道:“你準備拿什麼娶錦書?”

陸虎垂首道:“回大爺大奶奶的話,小人已把房屋傢什置備妥當,聘禮媒人也已請好備好,還請大爺、大奶奶恩准!”

“聽起來倒似有點長進了。”謝尚道:“只不知實際辦得怎樣?”

“顯榮,你同陸虎過去瞧瞧。若是辦得還行,就讓春叔也去看看!”

直等陸虎和顯榮出屋,紅棗猶自不能回神——這就把人打發走了?

“不然呢?”謝尚反問道:“難不成要我來給他張羅喜事?”

“那我還要不要唸書了?”

“紅棗,陸虎這傻小子往後就讓春叔和顯榮操心去吧——橫豎他們都是管事,慣會調理人。”

紅棗……

二月初一,陸虎來跟紅棗告假說定了二月初二的日子娶親,紅棗頗為吃驚:這麼快!

不過事已至此也沒啥好糾結的了,紅棗便讓碧苔拿了事先準備了許久的東西來給陸虎道:“陸虎,這些東西賀你和錦書新婚大喜。往後你同錦書好好過日子。”

“等結親後,”紅棗算了算日子:“你是十天假吧?那就等二月十二再來,記得把錦書也帶來,我和她說說話!”

錦書家去不少日子了,紅棗還蠻掛念的。

謝尚聞言道:“紅棗,你有所不知府裡一般小廝只有十天假,但咱們明霞院的內院小廝都是一個月的假。你想和錦書說話得等到三月初三以後。”

“嗯?”紅棗疑惑:“這是個什麼緣故?”

難不成這年頭還有度蜜月的說法?

謝尚他爹謝子安日常迷信,他以為新婚夫妻身帶紅(血)光,會衝撞宅子土地夜遊神,故而不許新婚未滿一個月的男女僕從進宅。

謝尚已知人事,知道他爹口中紅光的意思,如何肯當人說出?

謝尚正色道:“這是爹體恤內院近身伺候的小廝經常沒日沒夜的辛苦,特地給的假!”

聞言紅棗想起謝子安身邊的謝福、謝尚身邊的顯榮等管家小廝都是和她的丫頭一樣一天十二個時辰的隨時待命,幾乎沒有個人時間。

她公公能想到給近身小廝一個月的婚假還真是挺人性的。

紅棗衷心讚道:“還是咱爹想得周到!”

謝尚眼見紅棗就這麼信了,不免得意於自己的機智,嘚瑟道:“那是自然!”

陸虎見狀則趕緊磕頭道謝。

過去一個月陸虎經過張乙和田樹林的瘋狂洗腦學得了一個乖,那就是別管大爺大奶奶說啥,先贊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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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陸虎之後,顯榮、本正、張乙、樹林、曉喜、曉樂等也來告假,他們有的是錦書的兄弟,有的是陸虎的至交,他們將在明天同著陸虎一道去迎親或者要給錦書送親——謝尚和紅棗自是統統都準了。

二月初三早晌謝又春送了錦書和陸虎的喜糖來,而去送親的張乙也告訴紅棗說婚事辦得極熱鬧,吹打花轎都有;錦書的嫁妝辦得很漂亮,足有十六抬,甚至還有兩個陪嫁丫頭;陸虎的爹孃兄弟陸大田米氏陸貓也從桂莊來了,穿戴舉止都頗體面——總之婚禮一切順利,沒出一點么蛾子,如此紅棗方才放了心。

不管怎樣,紅棗暗想:這婚禮的成功舉行也算一個好的開始,而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如此四捨五入,就是一樁成功的婚姻。

祝願陸虎和錦書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吧!

二月十四是王氏的生辰。

三房的錢氏想著過去一年她透過王氏得了不少紅棗的綢緞衣裳給金鳳穿,而男人的生意也得紅棗不少幫襯,便拿了自己繡的兩塊手帕和一些糕團壽桃壽麵,拖了李滿園,領了兩個閨女來桂莊給王氏道賀。

兩下裡甫一見面,錢氏便誇張笑道:“壽星來了!”

不待王氏走近,錢氏又道萬福:“大哥,大嫂,我給你們拜壽來了。”

錢氏施好禮又推兩個孩子:“金鳳、桂圓,快,給你們大伯、大伯母問好!”

等孩子行好禮,錢氏又拍手吸引王氏懷裡李貴中的注意,笑問道:“貴中,還記得小嬸子嗎?”

……

在錢氏的咋呼中相互問過好後,李滿囤和李滿園前面走,錢氏又口不停歇地誇讚王氏的穿戴道:“大嫂,你今兒這身衣裳是紅棗給你新做的嗎?”

“這刺繡可真好看啊,這繡的是仙鶴吧?呦,這鶴嘴裡還叼了個壽桃,這圖案寓意好……顏色也好,襯得你人特別白,好看,有精神……”

王氏抿著嘴笑納了錢氏的誇讚。王氏現也染上了李滿囤的毛病——就喜歡聽人說閨女紅棗孝敬。

進院看到臨時搭起的戲臺,原本覺得錢氏小題大做的李滿園立刻精神大振,興奮問道:“大哥,你今兒還給嫂子請了戲?”

李滿囤開懷笑道:“哪是我請的?這馬上就是清明,我這兒正準備春耕呢,哪裡有時間請看戲?”

“這都是紅棗給請來的!”

“滿園,還有三弟妹,你們今兒沒什麼事吧?沒事就都留下來吃午飯,難得的機會,看戲!”

為了不給紅棗塌臺,李滿囤事先雖沒有對外請客,午飯就只他一家三口,但依舊治了幾桌豐盛的酒席——一桌自家吃,其他招待戲班。

李滿園原就是愛熱鬧的性子,聞言自是連連點頭,高興留下和他媳婦一起開啟了第二輪吹捧……

陸氏因為過去一年兒子李貴林沒少叨擾李滿囤和王氏,今兒也特地新蒸了糕團壽桃之類同了兒子兒媳孫子來桂莊給王氏慶賀。

李滿囤、王氏見陸氏一家人來自是高興,熱情挽留。

陸氏原掛心李豐收一人在家,但看李滿園一家都在便自覺一來就走有些敷衍便半推半就地留了下來,只讓陸貓兒家去告訴李豐收一聲。

李豐收聽說桂莊今兒有紅棗請的戲班唱戲頗為懊悔——早起他蠻好和陸氏一起去的。

他沒想到一個散生日而已,紅棗會給她娘辦得這般隆重。

李貴銀和林氏年前已經搬到了自己的新宅子。

林氏是個有心人。她想著過去一年紅棗給了她男人不少筆墨點信,而王氏也給了她兒子不少李貴中嫌小的舊衣——她兒子雖比李貴中大了三月,但身量卻比李貴中小。

林氏想著兩份人情,不能不還,早起便也蒸了糕團壽桃,然後催促李貴銀洗頭洗臉換了乾淨衣裳,她自己也戴頭面穿裙收拾體面了抱著兒子李興文來桂莊給王氏祝壽。

進莊後,不用說,一家三口也都叫李滿囤、王氏留下吃酒看戲。

一時鑼鼓聲響,戲臺上出現百花仙、牡丹仙、芍藥仙、海棠仙四個花仙。

四仙自報家門後,百花仙唸白道:“今日二月十四日,桂莊主母李夫人壽誕之期,你我不免去尋麻姑仙子,一同前去上壽。”

李滿園聞聲立刻鼓掌叫好,眾人見狀也是紛紛喝彩。

滿堂彩中王氏興奮得合不攏嘴,心說:難怪城裡富貴人家辦壽要唱戲,這種連天上神仙也來賀壽的感覺真是太飄飄然了!

她活這麼大,就數今兒這個生辰過得舒心。

家裡女人都去桂莊吃酒看戲去了,李豐收一人在家連午飯都吃不上。

李豐收原跟他小叔李高地關係最好。李豐收本想去李高地家蹭飯,但想到王氏生辰原沒張揚,他現忽刺刺跑去不免招了小嬸子於氏的疑,若是生出事來反而不美,便腳步一轉,轉去了他二叔李春山家。

李春山看李豐收突然來家不知啥事便問了幾句。

待聽說桂莊今兒請酒唱戲的事後李春山不禁感慨道:“人果是看不到前面的路。當年王家的揹著紅棗打豬草的時候,誰能想到她會有現今的福氣?”

“真正是人不可貌相,不可貌相啊!”

李豐收憶起當年也是搖頭嘆息:“想不到,誰也不能想到。世人都說‘養兒防老,生女賠錢’。當初嘲笑滿囤兩口子只得一個丫頭而沒後事的人現都被打嘴現世了……”

李春山點頭道:“是啊!這可不就是老話說的‘莫笑人短,勿恃己長’。這人生在世,不好笑人啊……”

李玉鳳的小定的日子就是二月十六。

一早,李玉鳳穿上自己縫的綢衣裳和綢裙子,然後又梳好了雙丫頭插上了紅絨花,接著再戴上一對玉石耳墜。

收拾妥當,李玉鳳看著銅鏡裡的自己不自覺地嘆了口氣:她已經儘可能的收拾倒騰自己了,但還是和三年前紅棗小定那天的穿戴沒法比——別的不說,她連件大紅綢袍子都沒有。

族長伯孃給她的紅綢只夠做一件衣裳。她娘郭氏說她身量還未完全長成,紅綢做袍子可惜了,倒是做條紅裙,即便做大些也帶的住,可以多穿幾年。

所以今兒她上衣只得一件絳紅袍子。

收好妝匣,李玉鳳盤腿坐在炕上——她家也不比桂莊有客堂、主院來分開招待男女客。

她午晌前都得待在自己屋,並不能跟紅棗那天一樣跑出屋。

郭氏進來瞧了一眼,看李玉鳳收拾得挺好,不覺笑道:“玉鳳,你先這樣坐著,一會兒人來後,你只要跟她們問好就行!”

果然沒一會兒三房的婦人都來了,王氏抱著李貴中也來了。

今兒的正房堂屋得留給男人們,女人們便都擠在西廂。

王氏厭惡李玉鳳。進來不過瞧了一眼,王氏便就推說兒子鬧騰,抱著孩子出了房,轉去了隔壁的空屋。

錢氏人精,見狀便說桂圓要跟貴中玩,便也抱著孩子出了屋。

於氏見狀自是氣了個倒卯。

親侄女的好日子,於氏暗想:似大房繼子一家不給臉就罷了,怎麼錢氏這個親嬸子也不在場幫襯場面?

這落在旁人眼裡成什麼話?

這錢氏攀高枝攀得連臉也不要了!

郭氏見狀倒是舒了一口氣——玉鳳未來夫家的家世遠不及謝家,郭氏要了一輩子強,實不願當著王氏的面強顏歡笑!

看王氏出去,李玉鳳也跟她娘一樣長舒了一口氣——自從差點被沉塘後,李玉鳳便特別怕見她大伯一家人,現王氏走了,紅棗也沒來反倒讓她自在些。

陸氏心知王氏待不住的原因,心中嘆息,身子卻坐得紋絲不動——她身為宗婦,職責所在,行事可不能似王氏一般任性。她得確保李玉鳳體體面面地嫁出去。

聽到李貴吉跑來說劉家人到了的時候,屋裡婦人都頗為驚異——這就來了?剛怎麼都沒有聽到吹打?

想起村裡一般人家小定都不請吹打,於氏壓下心裡的惆悵和郭氏道:“你去廚房看看,這蛋茶要準備起來了!”

今兒廚房裡忙碌的是家裡買的人和三房買的鄭氏。

宅子小也有宅子小的好處,女人們但凡想知道外面的情形,只要在窗戶邊一探頭就能聽見瞧見。

透過敞開的窗戶,王氏看到眾人族擁的劉春時,不自禁地就把他和謝尚做了一番比較。

直待發現劉春的身高胖瘦五官每樣都不及她女婿時,王氏方才和錢氏虛偽道:“玉鳳這個女婿的人樣子長得還行!”

錢氏立刻介面道:“分跟誰比。一般人裡算是好的,但跟紅棗女婿,卻是天上地下,沒法比……”

劉家來下的聘禮以高莊村的風俗來說已經非常豐盛,有一擔喜餅、一擔豬肉、十條魚、十壇水酒、十包紅棗、十包糖、一包香燭、一套銀頭面、四匹布和二十吊錢十樣禮。

但這落在見識過謝家萬兩作聘的李氏三房婦人眼裡卻是實在的寒磣。

礙於情面,雖沒有人當面說不好,但也確是沒人誇讚——這可要她們怎麼誇呢?李氏婦人們暗想:明明都見過更好的了!

故而原該熱熱鬧鬧的過聘禮現場李家婦人便全體失聲,只陸氏和江氏附和郭家人勉強贊了幾句才避免了冷場的尷尬。

跟李滿囤一起來的陸貓立在廊下看到劉家的聘禮也是頗為吃驚。

他哥一個小廝,陸貓暗想:娶媳婦還下整豬整羊綢緞足金頭面做聘呢,怎麼小姐的姐夫家才下這點東西?

別的不說,只那一擔肉,有半匹豬重嗎?

想到他哥陸虎曾因為聘禮準備得不合小姐的意而挨的板子,陸貓下意識地閉緊了嘴巴。

感情這李家二房小姐在小姐心裡的分量,陸貓自覺發現了一個大秘密:還不及他那個丫頭出身的嫂子重。

他回去得把這事悄悄告訴他爹孃,讓他爹孃往後別再拖他哥後腿。

餘莊頭都說了主子就是規矩。主子跟前無父子、無婆媳。他爹孃若只想著跟他嫂子拿公婆的款,遲早也得跟他哥一樣挨板子。

經歷了過去兩年多被沉潭的擔驚受怕、婚事懸而不覺的煎熬以及嚴五嬸的幹架風波,李玉鳳對於劉家這一份聘禮倒是心懷期待——只要撇開紅棗不談,劉家這一份除了魚肉外還有近三十兩的聘禮在周圍村莊也算是很登樣的了。

而她有了這份聘禮,便可讓她爹給她再置一個小宅子。這樣她手裡就有兩套房出租,一年便能收入五吊錢——如此等她十八歲出嫁時便又能有二十來吊壓箱錢了。

帶著這些錢宅到了婆家後,她可以和她姑一起在宅子外合力開個小食鋪,然後女婿除了種田再尋個生計——這樣即便家裡地少些,日子也能過。

這些話原都是郭氏私下和李玉鳳說的。但這回李玉鳳聽入了耳。

過去兩年多的無情現實粉碎了李玉鳳的少女夢。現夢醒了,她人便就會想事了——李玉鳳在她十三歲這一年終於知好識歹了!

看著弟弟李貴吉拿來的婚書,李玉鳳工工整整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對於劉家這門親事,李貴雨其實不大看好——劉家家業不及他家,將來不說幫襯他了,只怕反過來還得要他幫襯。

現他家不就已經賠出一個宅子了嗎?

但妹妹大了,李貴雨嘆口氣:勢必得嫁人,賠錢也得嫁。

這是件無可奈何的事。

對於謝尚紅棗今兒沒來,李貴雨倒沒似他奶那般失望

李貴雨知道他妹怕見紅棗,今兒是他妹一生一次的好日子,他願意她高高興興的,而不是擔心受怕。

至於結交謝尚,李貴雨想:現在看還不如巴結他大伯來得立竿見影。

看他三叔一家,可不就是這樣發家了嗎?

再還有李貴林,因為和他大伯交好,過去一年沒少在他大伯家吃喝,而且下個月去府城考試坐的也將是他大伯家的騾車。

劉家人,特別是劉春其實也不希望在今天這樣的場合見到謝尚——若不是家裡地太少,實在說不到家世品貌和李玉鳳相當的姑娘,他也不願意和謝家大爺做連襟。

劉春雖不知道吊打這個詞,但意思卻是明白的。

他沒少聽周圍人議論他未來岳父、小嬸跟他們的異母大哥李滿囤關係的閒話。

他可不想被人這樣指點議論。

吃蛋茶認親的時候,劉春看謝尚並不在坐,不覺也舒了一口長氣。

劉家人走後,李家三房人加上郭家人一桌吃席。

飯後郭氏把劉家送來的魚肉餅糖也與了李滿囤王氏一份。

李滿囤當面收了,回去便給了陸貓,讓他拿家去了。

李滿囤可不屑於吃李玉鳳女婿的孝敬!

作者有話要說:  李玉鳳將來開個小食譜的人生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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