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四這天, 李滿囤一早便坐著潘安拉的牛車帶著錢去了縣衙。他由朱中人作保, 跟兩家屋主買下了兩處宅子。

宅子到手後李滿囤立帶著潘安去認門,然後又換了鎖, 方才回到莊子。

把房契交王氏收好,李滿囤又尋了餘莊頭說了兩個宅子的事兒。餘莊頭耳聽老爺又計劃開兩間鋪子,心中喜悅, 當即便笑出了聲:“呵呵,小人給老爺道喜了。”

“只是這開鋪子的人選,還得合計合計。”

對於現李家糧店的掌櫃餘財多,李滿囤極為滿意,當下便笑道:“你不是還有個弟弟嗎?”

“算他一個就是了。”

餘莊頭苦笑:“老爺, 您有所不知,我這個二弟, 生性木納, 不善言辭,平素給莊子侍弄花草也就罷了, 實在不是做生意的料。”

李滿囤一聽也是犯了難––他以為餘莊頭兄弟三人都是一樣的能幹人呢!

餘莊頭想了一刻方道:“老爺, 你若不嫌棄我兒子餘德和侄子餘福年輕,倒是可以一用。”

“他們先前雖都沒做個生意,但這兩個鋪子都還得改建。”

“改建鋪子,得有咱們的人看著。我弟餘財多現就在北城,這北城鋪子的改建,就讓他在一邊看著,跑腿就讓餘德和餘福來。”

“這樣等北城的新鋪子建好了, 他兩人中就挑能幹的看著老鋪,我弟帶著另一個去新鋪,等把新鋪的生意做起來了,新鋪就交給這一個,我弟再去開南城的鋪子。”

李滿囤一聽,這不就是街面上的掌櫃帶學徒嗎?不過,李滿囤也知道,莊僕中木吶的多,機靈的少,現有的人中想挑出幾個能獨擋一面的人來,幾乎沒不可能。於是,他只能搖頭道:“這事兒,你看著安排吧。”

“只要不誤了莊子裡的活計,這鋪子裡的孩子多添幾個也使得。”

“孩子們來學徒,雖沒有工錢,但吃飯和衣裳,鋪子就包了,按人頭從鋪子生意裡扣。”

先莊裡的孩子在莊子裡就是挖野菜,也一天能得不少錢,李滿囤想,若到鋪子裡做學徒,如果連吃飯都要自己帶糧,怕是沒人願意來。

餘莊頭一聽自是願意,當下便感恩戴德的去了。

餘莊頭做為家長,在家一直頗有權威,當下便安排了長子餘德和侄子餘福去店裡做學徒。

其實,餘莊頭恨不能把次子餘信也安排過去,但奈何家中不能沒人幹活,所以,現在只能先優先長子,壓著次子了。

潘安也是願意去鋪子做學徒的,但他爹潘小山和餘莊頭商量後,卻不許他去,讓他安心給鋪子拉車。

潘安不服氣,卻沒有辦法,便就有些無精打采,臊眉耷眼。

餘莊頭又去問了後山的七戶人。七戶人家,每家都有一兩個半大小子,但願意送孩子做學徒的,卻只有兩戶,一戶姓張,孩子叫張乙,十五歲,一戶姓陸,孩子叫陸虎,十八歲。

對於不願意的人家,餘莊頭也不強求,心裡只說:將來有你們後悔的。

餘莊頭叫過兩個孩子,問了兩句話,便就讓口齒伶俐的張乙去鋪子裡做學徒,而木訥的陸虎,則讓他先接餘福的班,由餘祿帶著看門——先學見到人如何含笑打招呼!

三個人一人拎一床鋪蓋和一包換洗衣裳,第二天一早就辭了爹孃,坐上潘安的騾車進了城。

三個人中餘德已經成了家,且還有了兒子。現在離家,心中自是不捨。但他知道,他將來若想接他爹的班,這莊中的所有生意都必須精熟,不能在老爺問起時一問三不知。

餘福才剛十八歲,還沒有成家。現能夠進城,自是心中高興,一路都和潘安說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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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乙則有些緊張,他第一次離家,且還跟餘德和餘福、潘安都不相熟。現便豎著耳朵,看他三人說話,一句也不敢落。

張乙的爹張老實,是莊僕裡最老實的人,結果不想他的次子張乙,打小的性子就極為跳脫,一點也不沒有一個莊僕該有的本分。

張老實怕張乙這性子將來招禍,方才舍了張乙出來學規矩。昨晚上,張老實耳提面命讓張乙出門後老實聽掌櫃的話,然後又拿被賣來恐嚇他。張老實的婆娘在一邊更是哭得稀里嘩啦,愣是搞出一副張乙明早就上刑場殺頭的陣仗來。

張乙娘今早沒嚎,實在是因為昨晚就哭啞了嗓子,今兒出不了聲罷了。

張乙經了昨晚,今兒便即特老實––近來他家剛過上好日子,不是過年的月份,一個月都能吃上兩次臘肉了,他實在不想趕現在出錯被賣掉。

騾車不過坐了兩刻鐘,鋪子就到了。

張乙提著鋪蓋和包裹,跟著其他人後下車,一點也不敢爭先。

餘財多瞧了來當學徒的三個人,其中兩個侄子,不用說他是打小就相熟的,下剩的一個,瞧著有些面生,且年紀又最小。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張乙。今年十五。我爹是張老實。”

餘財多把人和記憶對上,方點頭道:“這鋪子後有兩間屋。”

“往後你三個一間屋,要相互照顧,相互謙讓。”

“現去把東西放下吧。”

跟著餘德餘福穿過鋪子,走進餘財多指定的房間。張乙眼見以後住的是磚瓦房,心裡不覺松了一口氣––住,還是極好的。

因是屋外燒炕,也沒啥炕頭炕稍好供挑揀和謙讓,餘德把鋪蓋直接靠裡牆房放,餘福跟上,張乙便即就得了最靠門的位置。

張乙不大樂意,他在家就睡這個位置,冷不說,只要有人進出,就得他去開關門。

但同住的兩人不止比他大,且還有依仗,張乙不敢犯腔。

依舊回到鋪子裡,餘財多接著吩咐:“餘德,你一會兒去趟成衣店,給你們仨一人買身鋪子夥計的衣裳。”

“餘福你跟著潘安去三十三家巷的宅子認個門,然後擱那裡收拾收拾。”

“潘安,你一會兒送了餘福就回莊子拉柴火。”

“宅子沒柴火,可不行。”

“柴火搬好,你就和餘福一起來吃午飯。”

等幾個人都答應著去了,餘財多方和張乙說:“張乙,你把你仨住的房間收拾收拾。”

眼見其他人都有正事,偏叫他收拾屋子,張乙心中委屈,但卻不能不做。

餘掌櫃是餘福餘德的親叔,他自是要向著自己的親侄子。他怨不得餘掌櫃,便就只能怨他爹狠心––先在家就只看重大哥,偏疼小弟,無視他的存在,現得了機會更是攆了他出門。

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在為親爹丟出門後,張乙即覺得自己受了委屈也就只能似喪家的小狗一樣,抽筋縮骨,夾著尾巴低頭照做了。

空曠的屋子,所謂的收拾,就是燒炕和擦灰。燒炕,張乙原是做熟的。故而沒一刻,他就燒好了炕。至於擦灰,張乙以前雖然沒做過,但現做也沒難度。

等餘德衣裳買回來的時候,張乙的屋子已收拾好了。餘財多瞧張乙幹活還算利落,暗地裡方才點了頭,這孩子手腳還算麻利。

餘德買的衣裳是三套深藍色粗布的罩衣罩褂。他給自己和餘福買是按尺寸來,給張乙的,則是大了一號,但扎了腰帶,也算能穿。

“這衣裳,”餘財多道:“你們看店時都得穿。得讓客人知道你們就是店裡的夥計。”

“做夥計,只要會說話和算賬就行。”

“但要想做掌櫃,一個人能夠看一間鋪子,就還得會寫字記賬。”

“餘德,我知道能寫能算。”

“不過,你的字還得多練。”

“再就是張乙,你識字嗎?”

“啊?”張乙驚呆了,他從來就沒識過字,想都沒想過。

餘財多瞧見,不覺嘆一口氣:“那你就要苦了。”

“得打頭學。”

張乙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還有學認字的一天,當下就跟腦袋被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砸過一樣結巴說道:“我,我不怕苦!”

餘財多點點頭:“你先去做飯。”

“餘德,你拿紙,寫了一到十這十個字給張乙,讓他沒事就拿出來瞧瞧。”

“先讓他瞧熟這幾個字,再說其他。”

“你做完這個,就把桌上上個月的賬本核算一下,算出總賬來給我瞧。”

眼見餘德照著餘財多的吩咐在桌前坐下,極熟稔地鋪了張紙,拿起毛筆開始寫字,張乙禁不住肅然起敬––餘德是真有本事,他真的會寫字!

驀然地,張乙忽地想起他爹昨晚的囑咐:“過去後你要聽餘掌櫃的話,他讓你幹啥你就幹啥。你要少說話、多做事。”

“你只要得了他的好,讓他願意教你一星半點的本事,你就不枉了這輩子。”

我爹,張乙想,他不是不要我,他其實是送我出來學本事的?他,不是向來最看重大哥,最偏疼小弟嗎?這樣的好事,為啥要給我?

一時間,張乙心亂如麻。

餘財多吩咐好餘德,轉身瞧到張乙,便叫道:“張乙,你去拿米,米在袋子裡。”

“按一個人半斤拿,今兒中午,五個人吃飯!”

張乙如夢方醒,當即按照一餘柴多的話,量了一升半米。

幾乎小跑著去後門淘了米,再回來,張乙便看到餘德已在噼裡啪啦的打算盤。

天,還會打算盤!張乙近乎崇拜地看著餘德不動如山的臉和五指如飛地上下撥弄木珠,心說餘德也沒比我大哥大幾歲啊,咋就有這份本事呢?他這本事都是跟誰學的?餘掌櫃、還是餘莊頭?

難怪他爹張老實在餘莊頭跟前一聲都不吭呢?張乙想,先他只恨他爹無用,不知道跟莊頭爭磨坊旁邊的地,現終於知道,不是他爹不想爭,而是根本爭不過啊––他們分在後山的七戶人,沒一人識字,更別提打算盤寫賬本了。

人沒本事,若再還沒自知之明,張乙一瞬間恍然明白他爹往常看他時眼神裡的無奈。

鍋就在書桌後。為免影響餘德算賬,張乙不自覺的放輕了自己動作。

倒米下鍋、加水、打火,張乙都躡手躡腳,小心翼翼。餘財多前店賣菜,偶爾回頭瞥見張乙的動作,心裡點頭:這孩子也算謹慎,花些時間教導,也還罷了。

煮上了飯,餘財多又拿了一小塊臘肉、三紮薺菜和兩塊豆腐的菜,讓張乙做。

張乙學他娘的樣子,把臘肉切成片,放到飯鍋裡蒸,然後又將薺菜洗淨切碎。

張乙做為男孩子,在家從未幹過這樣的活計。但為了能在鋪子裡留下來,張乙別說做飯了,現就是讓他給餘財多倒洗腳水,他都幹。

午飯是糙米飯,管夠,菜,則是一盤蒸臘肉和薺菜燴豆腐。

出於對餘掌櫃和餘德的尊敬,張乙一改往日吃飯搶菜的惡習,只扒自己碗裡的飯。反倒是餘財多瞧他不敢夾菜的樣子可憐,拿大木勺連湯帶水舀了滿滿三勺薺菜豆腐擱他飯碗裡,然後又夾了三筷子臘肉給他,跟他說:“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飯後,張乙主動洗了碗,然後又燒了開水,給餘掌櫃的茶碗倒了開水。

餘掌櫃喝了茶,方道:“餘德,你把一到十給張乙講講。”

餘掌櫃看著餘德拿紙過來,並不移動,餘德便知道他叔要考究他的學問,當下極認真道:“這十個字,自左向右,依次便是壹貳叄肆伍陸柒捌玖拾了。”

張乙瞧紙上果是從左到右有十列,但每行卻有兩個字,上面的字,非常復雜,看得人眼暈,下面的字,卻是簡單。第一個字就是一條橫扁擔,第二個兩條,第三個三條。

“這十個字,有兩種寫法。”

“先說下面一種,就是平常的寫法。”

“比如這一就是一道橫,二就是兩道橫,就是三道橫。”

“……”

“但記賬時,若也如此寫。那麼,如果被人在一上隨手添一筆,就成二了,這賬和錢就對不上了。”

“所以,記賬和合約都是用上面的寫法,以免被人篡改了去。”

“……”

張乙全神貫注地聽著餘德教導他的,而此前從沒人教導過他的知識。

十個字說完,看餘掌櫃點了頭,餘德便知自己過了關,他把字紙給了張乙,笑道:“這紙給你收著,沒事瞧瞧,看熟了,就認識了!”

張乙珍惜的將字紙疊好,塞進懷裡。他會好好學,然後做一個似餘掌櫃一樣有本事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有錢買鋪子,沒人開鋪子

老北莊終於開始掃盲了

土了,忘了改存稿箱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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