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夏風看到此人的精神狀態時,他就基本判斷出了,這位長藤醫生應該是一名感染者。

當然,他沒有什麼準確的根據,完全就是憑介同為感染者,以及與感染者長時間接觸的第六感。

在東國,感染者這個身份相對並沒有那麼敏感,將第一次見面的人就斷定為感染者,說實話,這有些突兀和不禮貌。

但這對此刻的夏風卻十分重要,甚至關乎他接下來的處境。

因為自從這位長藤醫生掀開簾子後,夏風就一直暗暗瞄向外面廳堂的問診臺,仔細的確認著那個水杯。

....

面對夏風的“肯定式疑問”,長藤醫生雖稍顯意外,但也只是眼神微變。

因為他知道夏風不是鬼族人,所以大機率也不是東國人。

“我確實是一名感染者,有什麼問題麼。”

得到這個回答,夏風沒有再多說什麼。

“沒問題。”

“我看到了你的結晶,你也是感染者。”

“沒錯。”

此刻的夏風身上不光有結晶,同時大半個上身還有觸目驚心的黑色疤痕,這是之前黑色力量殘留下來的痕跡,無法消除。

當然,長藤醫生不可能知道什麼是黑色力量,在他眼中,夏風可能是一個重度礦石病感染者。

....

氣氛變的有些微妙。

旁邊的風笛微微抿著嘴,當時為了救夏風,她只能將其送到距離最近的醫館,但是現在,有些東西她當然也想到了。

沒有人率先出聲,房間陷入了死寂。

沉默持續了很久很久。

夏風就靜靜的注視著面前的長藤醫生,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這名中年人的內心在做著激烈的掙扎。

他沒有出聲打擾,他只是想看看,長藤醫生最後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

良久,長藤醫生從懷中拿出了一張摺疊起來的紙。

“嘩啦,嘩啦!”

他將紙張鋪展開,隨後放在了病床旁邊的桌子上。

紙張上有一個戴著狐狸面具的畫像,以及一串附帶的文字,右下解,還有一個櫻花圖案的章紋。

【通緝令,張三(化名),非鬼族人,沒有明顯種族特徵,年齡約20-30歲,此人腰背部有兩道刀傷,胸口帶有嚴重貫穿傷,生命垂危,特此通告全東洲的醫館,發現疑似者立即將其控制,並上報當地駐軍,知情不報,故意窩藏包庇者視為同罪,禍及家人,格殺勿論!】

....

長藤醫生的語氣就和剛才夏風的問話方式一樣,雖是疑問,卻帶著肯定。

“這上面的人是你吧。”

面對這個靈魂拷問,夏風沒有絲毫慌亂,當然,這和他此時極度虛弱也有關係。

他的聲音很輕。

“如果我說這不是我,你會怎麼辦?”

長藤醫生的回答很果斷。

“我會立刻通報櫻武家的武將,讓他們來確認你是不是通緝令上的嫌疑犯,既然你說自己不是,想必也不會有什麼麻煩,等你的嫌疑被櫻武家排除了,我會繼續為你醫治。”

此話一出,旁邊的風笛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但沒等她開口,夏風輕微的聲音再次傳出。

“那如果我承認,這上面的人就是我呢。”

....

這個反問對長藤醫生來說同樣是靈魂拷問。

如果他是個自私且膽小怕事的人,必然在夏風被送來的第一天就將此事通報給了櫻武家的武將。

至於他為什麼會冒著風險堅持等到夏風甦醒,說實話他不知道,就算這可能會害了他自己,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或許,是受“那個人”的影響吧。

....

“撕拉~”

長藤醫生將桌面上的通緝令撕成碎片,對他來說,夏風的話基本就是承認了身份,所以這張通緝令也沒什麼存在的意義了。

而他之所以做出這個舉動,也是為了給自己的選擇醞釀情緒。

將紙碎扔到地上,長藤醫生絕情的說道。

“離開我的醫館,立刻,馬上,你可以讓你的朋友帶你去找別的醫生,我會當你沒來過。”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長藤醫生故作冷漠,但夏風看的出來,他也是無奈之舉。

身為東洲的百姓,櫻武家就是“神”,對他這種來歷不明的陌生人,知情不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以及做為醫者的最後底線。

...

長藤醫生是個好醫生,但為了規避掉東洲子民無論如何都承受不起的風險,他必須將重傷的夏風無情的趕走。

只不過,他絕情的外表下,內心卻在顫抖。

因為這與他半年前的一段經歷,產生了嚴重的觀念衝突。

....

....

長藤醫生的全名並不是具有東國特色的XX長藤,也不是長藤XX,沒錯,他並不是東國人。

至於他到底是哪國人,現在已經無法說清楚。

如果他沒有在半年前做出“怯懦”的選擇,或許他此刻可以自豪的拍著胸脯說“我是維多利亞人”。

身為感染者,生存是艱難的。

在文明程度高階的世界強國中,即便你有過人之處,感染者的身份也仍舊會讓你十分卑微的活著,就比如從前的維多利亞。

五年前。

長藤在烏薩斯遊歷時不幸感染了礦石病,因此,他當時幾位志同道合的同伴都疏遠且拋棄了他。

即便略懂醫術,他也無法抑制自己的礦石病,他甚至不知道礦石病的致病原理是什麼。

...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而威脅生命的不光是身體,還有感染者這個身份。

為了生存,他這個非烏薩斯人必須離開烏薩斯,幾經輾轉,從北部一路南下,幾年內途徑了數個國家。

最終,他在當時世界公認對待感染者比較友好的維多利亞定居了。

....

當然,友好是相對而言,事實上維多利亞的感染者仍舊生存艱難。

貴族的壓迫,普通人的歧視,感染者的付出無法得到應有的回報,甚至因為感染者的身份,長藤連發揮自己專業的機會都沒有。

身為感染者,他無法成為醫生,他不被允許為別人看病。

漸漸的,長藤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是一名醫生,只是卑微的活在感染者集中區,在病痛的伴隨下,細數著剩餘的生命。

他的人生一片灰暗,唯一的人生目標好像只剩下了迎接死亡的降臨。

....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絕望的人生中,長藤已經記不清自己在腐臭的感染者集中區生活了多久,就像被困在永夜寒冬,看不到光明。

直到某一天,黑暗的夜空被強行撕裂,一束微弱的光照在了他的臉上。

維多利亞南部哈皮市,黑羽商會對外宣佈,將舉行無償醫療援助行動。

【為了回饋感染者同胞對黑羽化工廠的勞動付出,黑羽商會高層決定舉辦一場大型公益醫療活動,參與活動沒有任何硬性要求,唯一的條件是,你是一名不幸感染礦石病的感染者。無論是否在黑羽化工廠工作過,無論是否為合法感染者,無論你來自哪裡,只要你是感染者,就可以免費獲得我們的醫療援助。】

...

直到那一刻,長藤才回想起,原來自己也曾是一名醫生。

自從患上礦石病之後,他的世界一片黑暗,然而和他同為感染者的某人,卻將自身獲得的光明,無償分享給了同為感染者的無數陌生人。

這個人,就是黑羽的領袖。

冬天,在哈皮市的遊樂場,長藤拿到了黑羽分發的礦石病抑制藥物。

那是一種以他的醫療經驗,無論如何都配製不出來的溶劑,同為醫者,他非常清楚這種藥物有多珍貴,不光是金錢價值,還有其存在的意義。

但是,微弱的光最後還是被無情熄滅了。

...

泰拉歷1094年深冬,王位更迭,新上任的維琳女王宣佈,即刻起驅逐維多利亞境內的所有感染者。

人心是脆弱的,面對比天災還要恐怖的無徵兆“人禍”,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選擇,長藤也一樣。

跟隨著感染者撤離的第一批浪潮,長藤選擇了離開維多利亞。

....

....

....

簡陋的房間內,夏風安靜的躺在病床上。

面對長藤醫生無情的“逐客令”,他將視線拉遠,投向了外面廳堂門前的問診臺。

問診臺上,那只黑色的保溫杯十分乾淨光潔,沒有一絲劃痕,可以看的出來,它的主人十分珍視它。

“長藤醫生,你的那只水杯是從哪裡得來的。”

“是一個偉大的組織,無償送給我們感染者的。”

“你還記得那個組織的名字麼。”

“當然,我一生都不會忘記,並且它的名字就刻在那只水杯上。”

那只金屬保溫杯通體光亮,雖然沒有精緻的設計,但可以看的出來質量十分過硬。

杯身的正中,雕刻著兩個大字,【黑羽】。

....

身為醫生,長藤非常清楚,這個通緝令上的人傷勢極為嚴重,雖然現在醒了,但仍舊十分危險。

如果他將此人趕走,基本也就變相宣佈了此人的死亡。

只不過,長藤不知道面對如此不利狀況,這個虛弱的年輕人為什麼會突然把話題扯到一隻水杯上。

但既然提到了水杯,長藤的表情也露出一絲懷念,即便是陌生人,他也沒有隱瞞。

“半年前,我從維多利亞輾轉到了東國,面對帝國王位更迭爆發的黑暗時代,我沒有回應那位大人,雖然他從來沒有要求我們感染者為他做什麼。”

“這是人之常情。”

“是啊,那位大人是無私的,他可能也希望我們感染者都能活下去吧。”

夏風平靜的眼神第一次出現閃爍,平躺在病床上,他虛弱的聲音帶著一絲惆悵。

“其實那位大人也沒有那麼偉大,他只是個普通人。”

“你在說什麼!”

“長藤醫生,你還記得他的名字嗎。”

“我當然記得,他是黑羽的領袖,他叫夏風。”

旁邊的風笛一直沒有出聲,但事已至此,她終於忍不住了。

她不知道夏風的想法,但身為朋友,她必須儘可能的為夏風爭取活下去的機會。

....

邁開腳步,風笛抿著嘴走向了外面的廳堂,一把抓起了問診臺上的那只水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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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身回到內間,在長藤醫生異樣的注視下,風笛將這只印有【黑羽】的水杯一把塞到了他的手裡。

同時激動的大吼道。

“他就是黑羽的領袖,他就是夏風,這只杯子就是他送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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