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很小。

抬眼望去的不僅是月華照過的滿天星空,像扇貝一般嬌小的星光,隨著視線的偏移,忽近忽遠,甚至黑夜都被襯的有了磁石般的引力,雖然黑漆漆的但表面光滑,映照著倒影中的剪影,照的觀望它們的兩人周身泛著光芒。

冷風颯颯的吹著,將空氣都吹得震盪,落在皮膚上帶著微麻的痛感,甄善美將握著的雙手從竹臺的架子上拿下,深遠的輕笑一聲:“我忽然來了睏意,就此別過吧。”

許木心依舊是逃避的狀態,加上腿腳在瑟瑟的風中早就已經被打透了,飽含水液的空氣每每吹在許木心身上,散落衣襟之上就有的微妙濡溼感,都讓他隱隱的增加了腿腳的疼痛。

“好,我看你進去之後,自然會走。”許木心看著甄善美往屋內走,收緊視線,這才轉頭回自己的房間。

甄善美回頭看著許木心的背影,她赫然拿下許木心為她蓋上的披風,放在臂彎之上,半晌,將手中披風落在屋外的臺階之上。

許木心的步子很慢,以至於他到屋門口的時候,模糊的聽到由內傳來的嘶嘶聲,究其聲音的盡頭,竟然充滿了空靈,除此之外,還有輾轉反側的聲響。

邁著步子,許木心就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已經盡最大的可能向前跑去,可是腿部的疼痛彷彿是交錯在一起的骨頭相互摩擦,它們每一次的撞擊都讓許木心倍感疼痛。

柳姜堰半醒半睡,顯然痛苦不堪,許木心抬手一摸,才知曉他發燒了,連精細手臂都發紅發燙如同烙鐵腐蝕了一般。

柳姜堰身形不穩幾次三番要栽下榻緣,許木心只能擒住他的雙手,幾次下來,許木心依舊沒轍,而且自己的神識也開始飄散低沉,恍恍惚惚的。

許木心半晌清醒,便也無所顧忌起來,生猛地用虎口囫圇將打結固住的衣帶撤下,這才纏繞三四圈在柳姜堰的手腳之上。

這些做完之後,許木心猛地站了起來,往後倒退幾步,視線模糊中只有青色的輝光,他重重地栽在地上…

許木心在睜開雙眼,只覺得眼角掙住了,就像是睡了好幾十年的老翁,渾身痠軟到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視野中只有朦朧的影子,她衣襟雖風而動,踏步而行,最終將泛涼的掌心貼近自己的額頭之上,被那一抹微涼激起,許木心終於抬起了雙眼。

是甄善美…

“醒了,將軍許公子醒了。”甄善美似乎並未發覺,她垂著頭,似乎睡著的模樣,聞聲後,甄善美這才晃了晃身體讓自己清醒些,這才微笑著對許木心。

許木心依舊昏沉,嘴角乾裂,張了又張,這才反問:“柳姜堰呢?他情況如何了?”

“他?我已經叫醫官去看了。”甄善美極慢的說著,這才把身體往前挪了一下,又道:“早上來尋你,那成想你暈了一宿,我要是在來晚一會兒,你屍體都得放涼了。”

許木心乍一下忽然想到祛百草的時候,也沒回答甄善美,直接摸索袖口,這才拿出祛百草,放在甄善美的手上。

甄善美手指碰上許木心的掌心,她瞬時低頭看見一顆草藥,這才迷茫的看著許木心:“這是什麼?”

”祛百草,也許只有它能救柳姜堰了。”許木心這才扶著榻緣要下來,甄善美也順勢站了起來。

“訊息可靠嗎?這可是一條人命,萬一失誤,柳姜堰就真的…”甄善美往後退去,連她自己都未發覺這語氣中充滿了試探的意味。

許木心終究還是不願多解釋一句,只是很肯定的對甄善美說了祛百草的解毒之法:“找來醫官熬藥吧。”

許木心的語氣如剛入秋的夜,雖然很讓人舒坦,可是留在心間的卻是淡淡的寂寥,甄善美看著許木心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

眼神才變得有些肅殺,她甚至有些麻木的把手中的祛百草遞給醫官,這才色厲內荏道:“拿去,按他說的方子熬藥。”

言罷,甄善美這才信步跟上許木心,她如同黑夜之中的窺探者,悄無聲息,跟在許木心後面,觀察著許木心的一舉一動。

甄善美身邊的一個女子兵只是站在原地,屈著身子問道:“將軍,用不用我們跟上去一探究竟?”

甄善美冷漠的擺了擺手,任由肆意的風吹在她的劍身,發出一絲錚錚的刺耳聲音,彷彿撞擊巨石,她看到許木心並未去看柳姜堰,而是抄著路途走到了廚房。

難道這個危急存亡之時,他還要去做飯?甄善美這才知曉,原來他一直都未曾瞭解過許木心一分。

甄善美在廚房門口的窗子邊下停住,抬起指尖戳破了一個洞,簌簌的風都湧入,吹得窟窿兩邊的油紙一鼓一鼓的,照應的卻是許木心的身形在廚房裡飄蕩。

當甄善美的視線落在砧板上,她只看見許木心雙手撐著兩側,將僅有的蔬菜切碎,然後填上多餘的樹根樹葉,這才熬了一碗湯。

當許木心端著出來的時候,甄善美側身擋在房門的另一邊,她只是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這才繼續跟在許木心後面。

這次,許木心去了柳姜堰的住處,甄善美在那個房間並未留下醫官,許木心看到的不過是甄善美找人偽裝的醫官。

許木心走了進去,這才對醫官問道:“他有沒有好點?”

醫官是一個長相雋秀的男子,他只是過去接住許木心手上的蔬菜湯,這才道:“燒已經退了,還需要觀察。”

其實醫官心裡也沒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底細,他不過是甄善美派來監視柳姜堰的一個在普通不過的小人物:“有什麼情況在叫我。”

說罷,醫官這才將手縮排衣袖之中揹著許木心信步離開,他心裡很忐忑,騙人的滋味縈繞在他心間,讓他全身緊繃。

“等一下。”醫官側目看著一臉認真的許木心,他臉上雖然痛苦,但卻帶著獨有的忍耐之色,這才兩指輕併攏列向桌上的醫療箱:“你的東西忘記拿了。”

許木心的聲音異常的平靜,可是這種平靜中帶著森然的模糊,甚至遠遠地一聽,讓人心頭一寒:“還有,幫我謝過甄善美。”

那一刻,甄善美真的要崩潰了,想著許木心無時無刻的感恩戴德,他真的很溫柔,但阻止不了的卻是他是一個殺人犯,是什麼都無法改變的。

醫官心頭一緊,這才點頭,匆忙抱住桌面之上的醫療箱,最終挎在肩膀之上,迎著門口走了出去。

等待醫官的是甄善美,醫官在甄善美身後行禮,如實回答:“柳姜堰一時半會死不了。”

“很好。”甄善美等的就是這句話,她指尖輕輕地勾著空氣,眼波卻極其凝重,半晌這才笑道:“這裡目前還不需要你,去忙吧。”

甄善美靠在竹屋的窗戶邊上,卻看到一團許木心的影子,她謹慎的在視窗停下,似乎張望。

甄善美再次起身的時候,已經看不到許木心的身影,她用力的捏著窗緣的菱角,似乎連指尖都已經泛白。

甄善美看到許木心喂柳姜堰吃飯,幫他擦去嘴角多餘的水漬,他眼神中的耐心和平順都像極了他為她解圍的時候。

甄善美是真的痛心。

“公子,我不想吃了。”柳姜堰只是把住了許木心的手腕,眼神中帶著一絲暗淡。

許木心並未多說,這才扶正柳姜堰的身體,這才將枕頭墊在柳姜堰的身後:“我們都會無礙的,我已經找到給你解毒的方法了,吃幾天藥,好好修養一段時間,總會好的。”

柳姜堰像是被丟進冰窖裡一般,他裹著被子,只是有些麻木的笑著:“就憑甄善美的那些人?公子一家被他甄家害的有多落魄,你心裡比我清楚,你怎麼能輕易相信他們?”

“她是甄善美,為什麼不信?“許木心只是抬眼無所謂的笑了笑,他見柳姜堰還要在說下去,這才打斷:“不許你在提甄家的事情了,給我好好修養。”

柳姜堰有些無奈的聳了聳肩膀:“你的腿如何了?”

“不重,我自己處理一下就行。”說完,許木心這才讓柳姜堰轉過頭去。

柳姜堰一直都知道他家公子小臉子,連洗澡都得自己一間房,說好聽點就是文雅,說不好聽的那就是窮講究。

柳姜堰真的特別無奈,這才翻身看向牆面,只有他自己能夠感覺到傷口依舊在往外滲液,甚至讓他不得不蓋著被子,要不然不足以遮蓋血液滲透的速度。

柳姜堰出了一身的汗,甚至連神識都在飄散,看著牆面都已經發昏,曾經緊繃的頭腦漸漸地也渾渾噩噩起來。

許木心只是去一邊把柳姜堰的匕首偷了出來,放在燭光的火焰上烤了烤,這才將傷腿的腐肉一點點的剜去。

許木心從自己身上撕下的衣襟團成一團,放在牙口處墊著,傷口本是一處烏青的梭形,表面已經有破潰的血管,血液在表面依舊稀薄,沒有絲毫的凝固。

即使這樣,也要儘快把腐肉去除,長期的感染會讓許木心成為殘疾,而過分剜出腐肉也會因失血過多和過分的疼痛而導致暈厥。

深思熟慮過後,許木心依舊將腐肉去除,配上他從醫官哪裡順來的三七草,覆蓋在表面,充分輔助凝血,最後用多餘衣料將傷處適當鬆緊的包裹,許木心已經大汗淋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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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木心整個身子都有些發虛,只能感覺到一陣麻木,怕被柳姜堰發現,他只能匆匆的收拾殘局,將地面擦的乾淨,這才推門出去。

“一直以來,你都在為別人考慮,用自己的善心幫助別人,可是你想到自己的結局了嗎?你的腿說不治就不治,萬一以後落下殘疾呢?”甄善美裝作一副剛闖進來的模樣,卻還是被許木心拉著往外走去。

許木心回她:“我只是知道,自己傷的不嚴重而已,死亡和殘疾相比值得,況且,我又不會真的殘疾。”

甄善美只是點了點頭,仍然吼許木心:“那你也應該讓他知道啊?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讓他給你報酬,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最傻。”

許木心冷笑一聲,他抿了抿唇,喉嚨還是不由自主的滑動了一下:“我沒你想的那麼好。”

甄善美愣住,遲遲緩不過神來,直到許木心開口問她:“藥熬好了嗎?”

甄善美心不在焉,過了好久才正視許木心的問題:“快了。”

許木心莞爾一笑,他只是把甄善美遲疑的表情錯誤的領會了。

憑藉著甄善美以往的做事風格,他以為甄善美和小銀子一樣只是不想讓他吃虧,但其實他做這一切都是心甘情願。

“我信你。”許木心半晌才回應甄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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