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縣衙裡,朱甘棠等人正拿著最終的名單,還沒有從吃驚中回過神來。

“真沒想到,真沒想到,真沒想到。”朱甘棠連說三聲,接著沉默了下去。

“許問……”秦師傅念著這個名字,輕聲說,“真沒想到,竟然是個五級工坊的弟子。”

“不僅如此。”宋師傅沉聲說。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另外兩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山水木凳、拔步床的主導者、無箍木桶,三件令人吃驚的作品竟然出自同一人之手,本來就是一件非常令人震驚的事情。

而同樣令人驚訝的,是這次徒工試中選者的最後名單!

徒工試木工類總共應試者三百餘人,最後中選三十人,平均十個人都中不了一個。

按理說,三級木坊實力更雄厚、資源更豐富、應試名額更多,中選者應該主要集中在他們身上。

以往兩年,也基本上沿襲著這樣的慣例。

但今年卻偏偏不是如此。

於水縣徒工試木工類上榜三十人,其中十八名來自五級工坊!還是同一家工坊!

只有十二個名額花落旁家……

“姚氏木坊,確定這是五級?”朱甘棠忍不住問。

“是五級沒錯。這家我有印象,當家的大師傅是姚幼年,在榫卯上有點造詣。之前陸清遠做的那個送到京城祝壽的櫃子,他負責其中一項。不過這件事我估計陸清遠自己也未必記得。”

秦師傅說得很含蓄,但朱甘棠他們一聽就聽懂了。

這就是說,姚幼年姚師傅是在某方面有點專長,在這樣的大活裡給大師級的陸清遠打一點下手。這樣的人物,陸清遠不一定會留意,但對於姚幼年來說,就是值得誇耀的功績了。

“五級工坊送了二十一個人過來?”朱甘棠皺眉。

“以往偶爾也會有這樣的慣例。”秦師傅繼續含蓄地說,然後皺眉補充道,“不過我查了一下,這名額不是從姚幼年那裡來的——姚幼年還沒有這樣的能量。”

“那是從哪裡來的?”朱甘棠疑惑地問。

“沒查到。”秦師傅無奈地搖了搖頭。

一縣裡多出來的名額,連一縣的副主考官也查不到?

朱甘棠揚眉,片刻後才徐徐地道:“有意思,回頭我來看看吧。”

他又盯著那份名單看了一會兒,目光最後集中到許問這兩個字上。

“許問,許問。”他喃喃念了兩遍這個名字,最後袍袖一拂,站了起來,“如此人才,怎可不見?”

“必須見!”秦師傅重重地說,也跟著站了起來。

******

縣衙外,兩名作為報子的小吏騎著馬向許問跑去。

人實在太多,跑沒一會兒就變成了走,然而他們的通行並沒有阻礙——人群自然而然地分出了一條道路供他們通行,同時也在跟著他們一起向著許問的方向湧動。

以往報子都是去考生的住處通報成績的,這還是第一次現場通報,他們也是第一次能這麼快看到物首的樣子。

小吏很快來到許問面前,無數雙眼睛注視著他。許問一開始有些少許的不自在,但很快就變得坦然,站在原地,迎視著對方。

報子翻身下馬,臉上表情有些疑惑,似乎沒想到他這麼年輕。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問道:“請問帶了路引嗎?”

在這個時代,為了管理戶籍,普通人不能隨便遷移。要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都需要路引,也就是通行證。許問他們從小橫村來於水縣,當然也開了路引,在這裡就是身份證明。

報子過來的時候,周志誠已經把路引從包袱裡拿出來準備好了,這時連忙有些激動地遞了過去。

報子查驗無誤,退後一步,彎下腰,將手中捷報雙手遞上前去,齊聲道:“許家/屯許問,年十三歲,得中甲申年徒工試縣試,為頭名縣物首!”

這兩人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聲音穿透力非常強。兩人揚起嗓門,聲音就像金石相擊一樣,響徹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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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問注視那張捷報,一時間沒有動作。

在另一個時代,他考上大學的時候也拿過錄取通知書。不過那時候他早就知道了成績,拿通知書只是走個程式,心情只是稍微有點激動。

考上過大學,走進過社會,工作過幾年,接受過資訊社會的洗禮,最重要的是,高考的規模可不是這時代這樣一場考試能比的……許問原以為自己會比較淡定,沒想到到了此時,他清楚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臟正在怦怦怦怦地快速跳動,連同呼吸也有些微微急促了。

高考之後,走進大學,他仍然不知道自己的將來所在何處。

但現在,來到這裡,僅僅學了一年,他的世界卻彷彿有些不太一樣了。

他隱約看見一條道路在自己面前延伸,伸長無限遠的彼方。

“你在等什麼,快接啊!”許三呂城他們看許問半天沒動作,急得小聲在旁邊催。

周志誠的經驗畢竟更豐富一點,他無比慶幸自己多考慮了一點,把賞錢也帶出來了。他上前塞了兩名報子一人一個荷包,這是喜錢,報子當然不會推辭,大大方方地接了過去。

周志誠回來的時候,偷偷地捅了許問一肘子。許問這才回神,深吸一口氣,接過那份捷報。

厚實的紙張落入手中,觸感非常鮮明。就在此時,許問的眼前突然一黑,耳邊同時響起“咚”的一聲。

******

“咚。”

一聲脆響,彷彿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接著響起的是一連串的滾動聲。

就在這一瞬間,許問清楚地感覺到周圍的空氣變了。

夜風清涼,他從炎熱的盛夏來到了微涼的初秋,從白天來到了夜裡。

在他面前,一個木桶正咕咚咕咚滾開,破破爛爛,底上有個大洞,一看就知道裝不了水。

這個桶看上去有點眼熟,許問幾乎瞬間就認出來了,這是他最早的“願望”。

他口渴了,想用這桶打點水,但桶是破的很讓人沮喪。於是他想著要是能把它修好就好了。

就是因為這個“願望”,他被送去了另一個世界,紮紮實實地學了一年木工。

許問發了一會兒呆,直起身子看看四周,又上上下下把自己摸了一遍。

站在這裡的還是那個他,那個已經成年的二十五歲的許問。而他身處的,還是這幢他莫明其妙繼承而來的清代大宅!

他回來了!

回來在剛剛離開的那一個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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