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木軒,是許問所知最大的木製品連鎖店,他問它在哪裡,也是因為這個。

得到地址之後,他直奔那裡。

悅木軒名不虛傳,兩層小樓,每層五間,白牆黑瓦,木簷用的是華陽雕花,層層疊疊,繁複華麗得驚人。

光這門口,就擠了好幾個人,仰頭看著它好像要看呆了。

最近徒工試,之後不久就是百工會,於水周邊的工匠幾乎全部聚到了這裡來。

許問看到的好些都是師徒,師傅趁著這個機會帶徒弟過來悅木軒長長見識,看一下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現代流行的木品式樣是什麼,別家的木匠手藝達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他們的聲音不斷傳進許問的耳朵裡,師父苦口婆心地教誨,徒弟恭恭敬敬地傾聽,非常和諧。

許問看著他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之前聽說姚師傅也要來於水縣,還要參加一個什麼集會,怎麼這段時間一直沒見他人?

不僅如此,他的社會關系肯定要比他徒弟周志誠廣泛多了,為什麼是由周志誠來千辛萬苦找地方安排他們住宿,姚師傅人呢?

之前姚師傅的事情許問只是隨便一聽,沒有放在心上。這時想起來才有點疑惑,他是出什麼事情了嗎?

許問正在思索,突然轉眼看見一個人從街角轉過去,側影看上去好像是姚師傅。

他下意識往那邊跟了幾步,轉過去已經沒看見人了。

許問愣了一下,轉身往回走。

怎麼可能是姚師傅?

因為周志誠的事情,他們跟悅木軒之間有些樑子。

姚師傅怎麼會沒事到這裡來?

就算有事,也不是他管得著的。

許問沒有多想,走進悅木軒。

悅木軒不愧是於水最大的連鎖木店,不愧店面很大,東西也很多,分類非常有序,簡直有點現代家具城的感覺。

進門左手邊就是椅凳區,單是椅子,就囊括了市面上全部的種類。

太師椅、玫瑰椅、圈椅、交椅……

這些椅子的種類,連天青全部對他非常細緻地講解過。它們的來歷、結構、製作時的工藝要求……都講得很清楚,許問也記得很清楚。

但是學習任務太繁重太細節,他很少有機會像這樣靜下心來,什麼也不想地去看看木器本身。

許問現在就是這樣做的。

他站在一把太師椅旁邊,距離它大概兩米遠,沒有像其他看傢俱的人一樣伸手去摸,而是非常純粹地用眼睛去看它的整體。

看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他才緩緩移步,繼續去看旁邊另一把玫瑰椅。

這一整天,他就這樣一件接一件地看著,椅子看完了看桌子,桌子看完了看櫃子。

悅木軒裡人流來來往往,他身處其中並不起眼。可能是因為他的穿著打扮,訓練有素的店夥計在旁邊來來往往,也沒什麼人來招呼他。

******

與此同時,於水縣衙的判卷工作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

第一輪考生做的木凳全部判完了,也有做得不錯的,但再沒有比做山水方凳那個分數更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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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朱甘棠他們心裡多少都有些遺憾。

只能說這個考生把他們的心理標準提得太高了。

第二輪判卷開始,需要各組臨場考官的配合。

主考官和副考官已經確定各組的總分,將由他們來具體分配給各位考生。

一大早,大部分臨場考官就已經到了。

他們會被安排成臨場考官,多少都小有名氣,相互之間沒見過面也聽過名字,相互通名之後,很快就熱熱鬧鬧地聊起來了。

相比徒工試,他們其實更關注這之後的百工試。

百工試和徒工試一樣進行了三年,今年終於將有第一次會試以及殿試,正式有工匠面見皇帝,加官晉爵。

相比這件大事,徒工試不過是這之前的開胃小菜而已。

“孫兄,你為此事準備了一年,不知有幾成把握了?”

臨場考官裡也有手藝精湛一路通關參加這次會試的,必不可少地被人殷切關懷。

“屁的把握!老子啥時候考過這樣的試,考什麼怎麼考,兩眼一摸黑,鬼知道考不考得過!”

孫師傅是個大嗓門,開腔就嚷得滿屋子全是他的聲音,“哪像老陸,悶不吭聲的,還沒考過就把東西遞到了皇上跟前,到時候殿試,皇上一看他,嘿老熟人!不取他取誰!”

周圍人噗的一聲都笑了,之前問他那個師傅更是笑得差點連眼淚都流出來了:“孫兄你想得太多了,皇上就算能看得到陸兄所做的佳品,他老人家日理萬機,又怎麼會注意做它的人是誰?”

“胡扯。他老人家不關心這個,為啥要搞這個考試呢?”孫師傅心直口快地說。

笑聲戛然而止,各位師傅面面相覷,竟然覺得這老小子說得的確沒錯。

“今年百工三試,明年百工會排天工榜。要是陸清遠過了殿試,那就……”

考官們竊竊私語,表情有些羨慕,又有些其他的微妙。

“如此,我於水也算有姓名了。”有人這樣說了一句,其他人紛紛附和。

“不過老陸這王八蛋水平是比老子好,就算作弊也認了!”

孫師傅還在旁邊大聲嚷嚷,陸清遠大步走進來,正好聽見,沉著臉說:“作你娘的弊,給我閉嘴!”

陸清遠來了,又是一陣寒暄。陸清遠有一搭沒一搭,回答得有點漫不經心。大家也習慣了他的性格,再有孫師傅剛才那句話,沒人多說一句話。

突然有一個人扯開了話題:“剛才進門時,各位看見了門口那個木桶嗎?”

“那個桶?聽說是第三輪一個考生做出來的?”

“用的無水榫吧?有點厲害。”

“不知哪位大師傅這麼大方,縣試學徒,就連無水榫也教了。回頭徒弟另立門戶怎麼辦?”

“你怎麼知道這師傅只會一手無水榫?”

“沒錯,相傳無水榫一共八種,沒準這師傅八種全會,那教一種也沒啥。”

“你這話也太虛了,無水榫這種東西,會一兩種已經是高人,八種全會,那是神人!”

“哈哈哈,不過就算是無水榫,沒處理過的木頭能做到這種程度,五天一滴水痕也沒有……也是真的高徒了。”

“是啊……貨比貨得扔,我那蠢貨徒弟,真是……”

閒聊了一會兒,宋秦兩位師傅來了,又是一番熱鬧的寒暄。又過了一會兒,朱甘棠還是不見人。

陸清遠是掐著點來的,朱甘棠一向守時,按道理來說馬上也應該到了,現在他一直沒有出現,師傅們都有些奇怪,話聲也漸漸小了下去。

稍微安靜下來,他們就發現了有些不對,外面似乎有人正在爭吵,他們停下說話的時候,正有一個人提高了聲音說:“也不知是哪位宵小,如此害我!”

聲音有點熟,好幾個人聽了出來,用口型向其他人示意。

悅木軒的老闆齊正則。

“此事已成定局,並不是你能左右的。你可以將這件事告知於他。”接下來是朱甘棠的聲音。他們兩人好像正在往此處徐徐行來。

“你以為我沒說嗎?那老頭簡直是瘋了!”齊正則平時一臉嚴肅,難得這麼激動。

師傅們擠眉弄眼,聽不出是什麼事,都是一臉好奇。

外面兩人越走越近,朱甘棠止住齊正則說:“這件事稍後再議,我先處理完徒工試的事。”

“嗯,你先忙,我再去想想辦法。”齊正則嘆氣,無奈地說。

“回頭我會再幫你查一下。”朱甘棠說。

齊正則又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朱甘棠走進大廳,臉色微微有些沉鬱。但他很快打起精神,對著各位師傅拱手道:“勞煩各位前來。”

說話間,他已經恢復成常態,溫和地微笑說,“學徒工是我們的未來,徒工試自然也是重中之重。徒工試三輪,第二輪最為重要。現在我們將把第一輪各組的總分告知各位。”

他向旁邊示意,秦師傅拿著一疊紙上前。

雖然不太在意徒工試,但第二輪的結果都是他們帶著考生們做出來的,考生們的成績也是他們的成績。

各位師傅迅速集中了注意力,目光全部聚集在了秦師傅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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