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向東回了家。

剛進家門,就聽見老婦人扯著嗓子在喊:“誰回來了!”

“娘,是我!”金向東扯著喉嚨喊了回去。

他滿頭大汗地回房,此時天色已黑,燭光已經燃起,桌上擺著飯菜,只剩下了嫋嫋幾許熱氣。

“聽見聲音就知道是你。”他媳婦祝紅站在桌邊笑,給他遞上一條毛巾,“歇口氣吃個飯吧。”

她給金向東盛湯,語氣有點抱歉,“沒想到你們回來這麼晚,飯菜隔著溫著的,有點冷了。我找人把灶修了,三天內不能用,不方便熱,你將就著吃吧。”

“沒事,有口熱氣就好,你費心了。”金向東隨便抹了把汗,坐到桌邊。他的確是餓了,抓起桌上粗麵饅頭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本來沒打算做這麼晚的,主要是臨時出了點變動。”

聽到變動,祝紅心裡一緊,但看著丈夫的表情就笑了起來:“我猜是好事?”

“當然,大好事!”金向東呵呵笑著,把今天發生的事情繪聲繪色地給老婆講了一遍。

“……其實一開始我就覺得那少年很不一樣,長得好看,而且有種說不出的味道。沒想到這麼厲害,羅大匠搞不定的事情,他花了半天就搗騰出來了!紅妹,這一下,咱們孫子住的地方也不用愁啦!”

說到這裡,他問道,“孩子們呢,睡了嗎?”

他有一兒一女,在村裡是個有福之人,也是因為這個,祝紅今天才被選中過去送福,討個吉利。

“早睡了,在外面瘋了一天。丫頭也不像個丫頭,兩個一起皮,頭疼。”祝紅似嗔實喜地說。

“哈哈。”金向東也很高興,繼續講今天的事情,“還有一件事情很稀奇。今天那圖樣拿出來,姓言的少年說不是他一個人畫的,還有人幫忙。你猜是誰?”

“誰啊?”祝紅沒有多想,配合地捧哏。

“史光明的傳人!史匠工竟然還有傳人在世,說是只有他閨女才能聯絡得上。喂,你跟月娥這麼熟,聽她說過沒?”金向東一邊咬著饅頭,一邊問她。

傳人?祝紅的心裡突然一跳,表情有點不自然了:“沒,沒聽說過。”

“哦,那也難怪。說是以前一直在外面,最近才回來,還沒正式露面。不過這是真沒想到,我還以為史匠工沒了,他的手藝也失傳了呢。”金向東埋頭吃飯,沒有留意。

祝紅卻突然想起了史月娥今

天補灶時的情景,微光下面閃耀的女人的臉龐和眼睛。她輕輕捂住嘴巴,有點不可思議地想著:不可能吧!

“你們見到史匠工的徒弟了嗎?他長什麼樣子?”祝紅佯裝無事地問。

“沒見到,中午的時候咱們不是吃飯歇氣去了嗎?他過來了一趟,跟言十四一起把樣子掏鼓出來了。據說他有事情,來去匆匆的,真沒看見長什麼樣。”金向東老老實實地說。

“中午……”祝紅喃喃自語。

史月娥補完鍋離開的時間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正好能跟金向東的說法對上。

很有可能,這個所謂的史光明傳人不是他收的徒弟,而是史月娥本人!

如果真是的話……

“村裡商量出道道了嗎?以後打算怎麼辦?會找他做事嗎?”祝紅問。

“如果找到他的話,那肯定會。你婦道人家不懂,史光明這手絕活太厲害了,真有人還會的話,咱們五連山人還用怕什麼強盜?強盜來了,往地洞裡一躲就行了!”金向東興奮地說,對著史光明的手藝大夸特誇。

“什麼婦道人家不懂,我看我們婦道人家,懂得可不比人少!”祝紅到現在也不能完全確定丈夫說的那個人就是史月娥,但這並不妨礙她心裡沒來由地升起一種隱秘的驕傲,尤其是在聽見他這樣說之後。

她得意地說著,拿起空碗去給丈夫盛湯。背過身時,她露出了笑容,心想,月娥真是遇到好人了。

依照祝紅對她的瞭解,假使那個人真是她,她絕對沒想那麼多,就是那樣做了。

但言十四的說法卻給她留出了充足的餘地,這樣一來,如果她願意,就可以以史光明傳人的身份去外面接活掙錢。如果她不願意,也可以假稱那人離開,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總之,史月娥因此有了更多的選擇,就算沒了孩子,也不怕沒有立足之地了。

真好。

她這樣想著。

………………

許問的確就是這樣打算的。

史月娥跟他一起設計那個圖樣的時候,許問就看出來了,她在這方面極有天賦,心裡其實也很喜歡這項工作。

這樣的人,值得再多一個選擇,這跟她的性別沒有關係。

所以他迂迴了一下說法,給史月娥留了條路,具體今後要怎麼做,還是看她自己。

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許問繼續跟著羅大一起

幹活,真實地感受這片黃土,理解窯洞與當地人的關係。

許問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做過。

製作木器也好、學習泥水也好,之前這對他來說都是獨立的工作,他這是第一次身為製作者,與使用者交流。

工匠不是藝術家,他們的創作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別人。

他們做出來的東西需要美感,但更需要的還是實用性。

所以,他們需要瞭解使用者在想什麼、他們需要些什麼、甚至於,他們對住宅、或者是用品的想象是什麼樣的。

除此之外,還有更重要的,就是自己的體會。

就像他之前曾經感受過的那樣,住宅、或者說所有的實用品,都跟當地的環境有著密切的關係。

譬如說江南,多水多木,富饒安寧,所以當地常見木結構建築,其他各種材料如磚瓦土石等使用得也很不少,建築形式清雅秀麗,還有全天下都聞名嚮往的園林。

晉中一帶的物產相對比較單一,多山多土卻不多木,更重要的是交通非常不發達,所以依山而建的窯洞成為了主流建築。這與當地環境是統一的。

有意思的是,這種整體的環境不僅僅只會影響具像的東西,如住宅、用具等等,也會影響很多抽象的東西,如當地的文化、氣質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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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這裡的人喜歡唱歌,尤其喜歡對著山頭另一邊唱,歌聲嘹亮悠長,配上山谷間嫋嫋的回聲,好像天上的雲層都會被它開啟一樣。

陽寧村的漢子性格開朗,說著就給許問來了一段。

鄉音濃厚,許問只能聽懂中間的幾句,但的確非常動聽。

那漢子唱完一段,有點沒勁地說:“哎,沒有姑娘對歌,唱得都不得勁了。”

話音未落,山對面傳來清亮的回應,綿長中帶著爽利,正是之前那段的下半段。

所有人一起往那邊看,但都遺憾地發現,山煙嫋嫋,只能聽見對面的聲音,看不見人。

先前唱歌那漢子卻還是來了勁,揚起嗓門,力求更漂亮地唱了回去。

接下來,兩邊一唱一和,連綿不絕的聲音起起伏伏地迴盪在山中,攪動著山煙薄霧,粗獷原始,但美。

許問側耳傾聽,不知不覺眯起了眼睛,臉上露出了享受的笑容,他身邊不遠處的許三和林謝兩人也正在小聲說話。

“真好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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