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傍晚,連天青把他們所有人召集在了一起。

八月夏末秋初,但氣溫還沒降下去,周圍的空氣仍然熱烘烘的。

旁邊一棵梧桐樹上蟬聲震耳,部分葉片的邊緣卻已經開始出現微微的黃色。

“後天徒工試,明天我們就要出發。卯正動身,約摸未正能到。”

連天青站在他們面前,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難得多說了幾句。

許問已經很習慣這個世界計時方式了,直接把它切換成了現代的說法。

卯正是六點,未正是下午兩點。從姚氏木坊到於水縣步行一共要八個小時時間,距離的確不近。

他聽說於水縣是這一帶最大的城市,它位於月亮湖旁邊,風景非常秀麗,很多名人曾經來過,題詩留詞,文名相當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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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林,東西。”連天青簡短地說。

連林林立刻捧上來一個托盤,盤子上放著整整二十個荷包,每一個只有半個巴掌大。它們縫線細密平整,看上去很精緻,但表面上什麼也沒繡,非常樸素。

連林林給許問他們一個人發了一個,荷包落在手上,感覺有點沉甸甸的。

許問開啟一看,發現裡面是一串銅錢,個個嶄新,好像從來沒有使用過一樣。

“難得進城,一人帶點零花錢。錢不多,隨便買點零嘴。出去多看少說,惹了麻煩自己解決,別來找我。”

連天青的語氣有些生硬,徒弟們愣了一下,卻紛紛露出了感動的表情。

在這裡一年,許問已經知道這是因為什麼了。

古代學徒未入師前,在師父的工坊幹活打雜,包吃包住,但都是沒有工資的。

關係比較親近的師徒,有時候師父會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給點零用錢,但那都是少數,一般也只給討得師父歡心、預定要繼承衣缽的那些弟子。

像連天青這樣大手筆的人人有份,許問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畢竟學徒學徒,地位從名字裡就能聽得出來。

就算是現代,在博士之前,學生也都是不會從老師那裡領工資的。

當然,錢還是次要的,光是這次徒工試的資格,就已經非常難得了。

對於許三等人,連天青說是他們的再造恩人也不為過。

“怎麼能讓師父破費?”許三他們很不好意思地推辭。

“讓你們拿著就拿著,不然明天徒工試,你們也不用去了。”連天青冷淡地說。

許三等人立刻閉嘴,過了一會兒,他們躬下身,向著連天青深深行了一禮。

連天青這個人,真的是一個非常好的師父啊……

大概古往今來的考生們都一樣,一想到後天就要正式考試了,許三他們都有點緊張。

他們三五成群,招呼著再去臨時抱下佛腳。

連天青把許問叫到跟前,問了一下他最近學習桐木巧的情況。

桐木的性質的確跟杉木有些類似,兩種十八巧的手法也比較相似。

三天時間,已經足夠許問掌握,但是要完成到杉木巧那種程度,還需要大量的訓練。

這幾天,許問的手裡就沒有離開過桐木,技藝正以突飛猛進的速度前進。

連天青檢查了他剛剛完成到一半的一個構件,指出了幾個問題,揮手讓他離開了。

許問一邊琢磨一邊轉身,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在叫他。

“許問許問。”是連林林。

“嗯?”許問停步。

連林林把他領到一個無人的角落裡,偷偷塞給他又一個荷包。

這個荷包就跟之前那些量產品不一樣了,它的外面繡了一個奇形的圖案,彎彎扭扭,看不出是什麼形狀,但許問一看就知道,這是他不久前才練成的杉木巧的外形圖。

這樣一個奇形圖案繡在荷包上,讓它帶上了一些與眾不同的設計感。

荷包上帶著淡淡的荷花香氣,柔和而甜美。這香氣瞬間讓許問回過神來,表情 有些複雜。

“嗯……小許,拜託你一件事。”連林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麥色的臉頰上帶上了一抹微紅。

“什麼事?”許問頓了一下才問。

“這是我偷偷攢的零花錢,這次我不跟你們一起去了,你幫我去縣裡買些筆墨紙硯吧。錢不多,不要買太貴的,最好能多一點……”說到後面,她越發不好意思,聲音也變小了。

許問馬上知道自己想岔了,不知為何,他的心情比之前更加複雜,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方便嗎?也是,那麼遠路,東西太多不太方便……”連林林明顯誤解了他的沉默,連忙替他解釋。

“沒有不方便,我就是有點奇怪,師父不是有準備嗎?”許問問道。

“那些不太夠,我……嗯……想偷偷寫點東西。”連林林左顧右盼了一下,紅著臉對許問說。

“寫東西?寫什麼?”許問也有些好奇了。

“你別問啦……回頭寫了你就知道了!”連林林紅著臉搖頭,接著又小聲問他,“你不笑我嗎?”

“為什麼?”

“才學寫字就想寫東西,還沒學會走就想跑了。”

“我也想變得師父那麼厲害。”

“嗯?”

“才學手藝就想這個,是不是還沒學會走就想跑了?”

連林林豁然開朗,她盯著許問,快活地笑著說:“記得幫我買啊!”然後像小鳥一樣快活地飛走了。

原來只是想找個代/購啊……

許問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有些遺憾,又有些慶幸。他小心把那個荷包放進口袋裡,轉過身,繼續向著工房的方向去了。

第二天天色剛剛發白,舊木場二十個學徒就全部整整齊齊地排成了兩隊,等在了舊木場。

昨夜下了一場小雨,迅速地降了溫,今早的空氣有些寒涼。相比昨天的懊熱,還是挺怡人的。

許問站在隊尾,手裡還握著一塊桐木,指腹在上面輕輕撫摸,感受著它細膩如絹的質感。

人與木料之間的聯絡,有時候就是用這樣最直接的方式建立起來的。

沒過多久,村中雞鳴接連響起,連天青邁著步子走進來,掃了他們一眼:“來得挺早。”

“是!”所有徒弟齊聲應答,中氣十足。

“精神不錯,最好明天考試也是如此。走吧。”

連天青帶著他們往舊木場外面走,徒弟們每人揹著一個大包袱,裡面裝的都是這幾天換洗的衣物和一些食物,包括許問也是如此。只有連天青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拿。

剛剛走出舊木場,還沒有出黃字坊,他們就看見周師兄跟一個中年人一起站在門口,兩人正說著什麼。

“正好。”連天青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迎著他們走上前去。

呂城一早起來就覺得有點鼻塞,心裡立刻一緊。

今天要去於水縣,明天就要徒工試,要是這個關頭著了涼受了風寒,那事情可就大發了。

周師兄一早來接他,今天將由他來陪同呂城前往於水縣應考。

至於姚師傅,徒工試之後就是當年的百工試,每逢這種時候,有些名頭的匠人都會聚在一起,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場固定的行業交流會。

早在兩天之前,姚師傅就已經動身趕去了。

呂城沒有隱瞞,把自己的身體狀況告訴了周師兄。周師兄也有點緊張,通知廚房給他熬了一碗薑湯,讓他喝了薑湯再上路。

薑湯微燙,呂城喝得一頭汗,感覺頭腦清爽了很多。周師兄在外面等他,他小跑著出來,一眼看見舊木場那一群人。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都是差不多年輕的農家少年,許問在人群裡就是特別顯眼。他單肩揹著一個包袱站在那裡,身姿挺拔,像一杆迎風的竹子。

有點好看啊。

呂城心裡有點酸酸的。

再怎麼好看,明天參加徒工試的也是我不是你。

回頭出人頭地的,也是我不是你。

想起自己這個資格是許問讓出來的,也是他指點自己怎麼做才被師父收入門下的,呂城有點心虛地放慢腳步,假裝矜持地走了過去。

剛剛走近,他就聽見周師兄驚訝的聲音傳來——

“徒工試?一起去參加?這麼多人?”

呂城震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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