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安確實不知道郭/平上哪裡去了。

他只記得郭/平最後離開時的眼神。

那時候他的燒還沒有退,棲鳳在旁邊照顧他,他的意識有點模糊,勉強睜開眼睛,看見郭/平的身影。

他正在跟棲鳳說話,郭安因高燒而耳鳴,一個字也聽不見。

他看著郭/平的側臉,他的下頜繃得緊緊的,面無表情,顯得有點冷酷。

這跟他平時的樣子完全不同,郭安覺得非常疲倦,想要閉眼,但不知為何,郭/平這樣子讓他心裡有一些不祥的預感,他強打精神,強睜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慢慢的,他被高燒燒得有點渾噩的思維意識到一件事情,郭/平扎好了綁腿,揹著行囊,像是要遠行的樣子。

我現在都這樣了,你還要走嗎?

你要把我扔在這裡不管嗎?

他緊盯著郭/平,想要他回頭看一眼,但直到最後轉身出門,郭/平都沒有看他。

他走得很決絕,很果斷,好像旁邊根本沒躺著這樣一個兄弟似的。

那之後,他再也沒見過郭/平,也沒有聽過他的訊息。

現在,他慢慢地把這件事情講給了許問聽,聲音裡有些空洞,還有更多的不理解。

“棲鳳嗎……”許問思索片刻,起身去找人。

這兩天,棲鳳不用說他也知道在哪裡。

“他去哪了,我怎麼會知道。”棲鳳一邊檢查著窯裡的火,一邊回答許問,“他就是臨走的時候,讓我幫忙照顧一下安叔,叮囑了一些事情。”

“那時候郭師傅還沒有退燒,他不擔心的嗎?”許問問道。

“不知道,可能是有什麼急事吧。哎,你能幫我看看嗎,這個火怎麼樣,要再添柴嗎?”

許問收回心思,起身幫她去看火。

明明相關訊息聽說得並不多,但郭/平的去向總讓他有點放不下心。

他透過火洞去看窯裡的情形,火光閃處,他又看見了一抹豔色,想起來陶窯內壁也有花紋,跟棲鳳所住山洞有點相似。

不過具體要等到出窯之後才能看到。

許問定定地看了一下,沒說什麼,轉身就去拿柴加火。

棲鳳有些著急地跟在他旁邊,說:“果然不行嗎?這窯果然堅持不住了,得換新的了。”

許問彎下腰,從旁邊捻起一隻小蟲子,舉到棲鳳面前:“除了窯本身的結構問題,還因為這個。”

“這是什麼?”棲鳳擰起了眉頭。

“一種小蟲子,應該是隨著忘憂花遷移過來的,吸食花汁為生。它很硬,會在土裡產卵,給陶窯造成空洞,加速溫度流失。我在附近也看到過這種情況。”許問說得很簡單,但很明暸。

棲鳳倒不怕這些東西,從許問手裡接過蟲子,仔細觀察,然後問道:“就是說,沒有忘憂花,就不會有這些蟲子了,陶窯也不會有事了?”

“不好說。畢竟我們沒做過調查,也不清楚它的食譜。如果它也吃別的植物的話,那只能說,忘憂花把它帶過來了,就是災難。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

許問把之前在山下教給魏師傅的辦法也教給了棲鳳,棲鳳低著頭,把它記了下來。

她的頭髮披灑在臉頰旁邊,安靜了一會兒,輕聲道:“最早我見到它的時候,就覺得它很美。

非常美。”

她只說到這裡,沒有再說下去。

許問也沒有說話。

…………

這天晚上,郭安又發作了。

這幾天,許問已經把握了他發作的時間,提前做好了準備。

他熟練地把郭安綁起來,在他旁邊放了毛巾和水盆,都是溫熱的。

這一次他沒有中途離開,而是陪著郭安渡過了這段難熬的時間,一次次用熱毛巾給郭安擦臉,讓他覺得好過一點。

最後,郭安終於緩了過來,喘著粗氣。

許問換了盆水,再次給他擦臉,說:“你今天的情況比之前幾天好多了,發作的時間變短了不少。再這樣下去,最後生理上最終於會擺脫它的糾纏。”

郭安還在喘氣,接過毛巾,把臉埋在裡面。

“不過可以的話,你最好還是不要呆在這裡,離開這個環境。身癮好戒,心癮難戒。在這樣的環境裡,你時時刻刻會受到它的誘惑,不如徹底離開,再也碰不到它。”

說到這裡,許問聲音頓了一下。

資訊的封閉從某個方面來說也是一種保護,理論上來說,這時代戒毒應該更容易。

但這裡的人,正在用麻神片和麻神丸等各種方式向外輸出和擴散忘憂花。

郭安就算離開了,也不能保證自己絕對能擺脫這種環境,不再受到忘憂花的誘惑與影響。

所以還是要想辦法把源頭掐滅……

郭安聽了,只是笑了一聲,然後嘆了口氣,向許問要求:“幫我一下,我想再去看看那棵樹。”

“那棵樹”,當然只有一棵。

郭安剛剛發作完,身體有點虛弱,這種時候想要出門,必須得許問幫忙。

許問不吭聲,把他半個身體扛到自己的肩膀上,架著他出了門,穿過黑夜的小道,來到了那棵巨大的梧桐樹跟前。

郭安一屁股坐在大樹跟前的落葉上,再沒動了,許問抬頭看樹,整個人一時間也完全靜止了下來。

今晚的月亮非常好,渾圓巨大,高懸空中。月光披在樹上,半明半暗,明的地方葉如銀鍍,暗的地方幽深如淵,與白天相比,是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而在這樣鮮明的光與影的對比中,許問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郭安的設計,它完美落在樹上,彷彿傳說中那位生與死的女神真的浮現了出來,溫柔地俯身樹上,伸手庇佑著一切。

生也溫柔,死也溫柔。

許問突然想起了棲鳳白天時對他說的那句話。

再也沒有比死亡更公平的事情。

從某個角度來說,確實如此。

許問安靜地看了好長一段時間,突然有句話想跟郭安說,他低頭一看,郭安躺在落葉上,睡著了。

…………

第二天一清早,許問就聽見了到處傳來的騷動。

忘憂花開花了!

時間算得非常好,忘憂花準時開放。

這個訊息迅速傳遍了降神谷,就連有光村的村民也一起跑出去看。

許問也去了,出門就看見了那一片花海,呼吸頓時為之一窒。

忘憂花本來就很美了,現在成片開放,更是美得令人窒息。

大片鮮紅的花朵鋪天蓋地地向外擴散,彷彿帶著血腥氣,絢爛而又淒厲,帶著絕望一般的

美感。

不僅是許問,他周圍的很多人也停止了任何動作,呆呆看著眼前的景色,無言無語。

此時太陽剛剛升起,還未熾烈,薄霧一樣的光芒照在花海上,彷彿海浪上有霧蒸騰,無限地向天空延伸,也一直延伸到了所有人心裡。

人們呆看著,突然間,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周圍的人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花田裡的崗哨首先大喊:“官兵!官兵來了!”

許問第一個聽見,猛地回頭,果然看見遠山之上,有隱約的煙塵升起,樹木晃動,飛鳥騰空。

又過了一會兒,隱隱可以看見黑色的騎影,數量不小,幾乎佈滿了半個山頭!

這麼大一支隊伍,是為什麼而來的,可想而知!

騷亂迅速從崗哨向山谷裡延伸而去,很多人瞬間就慌了。

這時代官府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威嚴,可跟現代完全不一樣,而這麼大一支軍隊,騎馬拿刀的,就要殺過來了!

許問目光微凝,這時,一隻黑色的飛鳥從遠處騰空而來,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抬頭看向四周,並沒有看見左騰,倒是人群慌慌張張,有的正在往谷裡逃,有的東張西望,似乎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沒人留意到他。

許問摸了一把黑姑的毛,轉身快步離開,揹著人群從黑姑腳下的竹筒裡取出了一張紙條,匆匆瀏覽了一遍。

這種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郭安,所以第一時間回到了梧桐林老地方。

郭安不在。

他接著又找到了那棵樹,樹前空無一人,只有陽光有些寂寥地落下,郭安還是不在。

這種時候,他上哪去了?

許問有些著急了。

他想了想,翻過那張紙條,在反面匆匆寫了幾個字,又把它塞回竹筒,對著黑姑打了幾聲唿哨。

黑姑騰空而起,穿過樹林,再次向著遠方飛去。

許問看著鳥影消失,還是放不下心,在原地停留片刻,走去了山谷。

“你還在那裡傻著幹嘛!”剛剛走出梧桐林,許問就聽見一聲呼喝,抬頭一看,又是三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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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白眼面前站著一支隊伍,個個手裡都拿刀拿槍。

他們個別人臉上有點慌亂,但大部分都是一臉的悍勇,甚至帶著一絲血腥氣。

三白眼大步走到許問跟前,手裡拿著一把刀,要往他手裡塞,結果一低頭,說道:“你有刀了啊。”

許問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頓了一下說:“這刀是用來幹活的……”

“少特麼廢話!刀就是刀,能砍木頭,不能砍人?拿好刀,跟上來!”

三白眼說完轉身就走,態度非常強硬。

許問眉毛皺了一下,打量一眼四周,還是跟了上去。

三白眼把他們帶到了一道山壁跟前,對面是一條路。

許問的方位感非常強,雖然走的路不一樣,所處的方位也不一樣,但他還是很快就發現了,這就是他昨天來過的地方,山壁的另一邊是那個隱秘的山洞,藏著大量錢箱的山洞!

“你們守在這裡,來了人就問口令,凡是答不上來的,格殺勿論!”

三白眼殺氣四溢,不容置疑,說完,匆匆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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