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坦然迎視著這些目光,同時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們,把每個人跟之前得到的資料對上了號。

卞渡,工部侍郎,負責管理京城工部都水司,以工部以及都水司的中堅人物。

都水司是工部之下的三司之一,總管大周全境的水流以及水利設定,按理來說,懷恩渠這樣的工程應當交給他們全權負責。

結果現在,他們只被分配到了其中一段。

可能是因為這樣,卞渡打量許問的眼神有些微妙,但也可能是因為他身邊的李晟,這微妙很有分寸,並不會讓人覺得很有侵犯感。

看卞渡對李晟的態度,他對皇帝非常敬畏,有可能做“那件事情”。

卞渡身邊的,是李溪水,工部侍郎,蒲邊叢真正的同行。他負責晉北一帶的大型工程,官職雖然跟卞渡的一樣,實權要小一點。

但在晉北這一帶,他是真正的地頭蛇,紮根工作三十年,對這裡的一山一河都非常熟悉。

李溪水名字裡全是水,外表神情卻像山一樣沉穩,看著許問的目光帶著一些探究,很平衡,沒有明顯的傾向。

他是“最不像”的一個。

餘之成,吳安府的知府,身材高瘦,但總是面帶笑容,看上去非常和氣。

資料裡寫明,他看上去溫和,手段其實非常果斷,有“晉中王”之稱,把這個吳安,管得像鐵桶陣一樣。

但同時,他又對皇帝忠心耿耿,完全服從。

所以懷恩渠到晉中這一帶,必定要他來主持,他也確實有能力做到。

唯一令人擔憂的是,他本身是個政治人物,而非工匠,個人又比較強硬,過於有主見。

技術方面若是不能得到他的認可,可能會產生糾紛,比較難辦。

最關鍵的是,如果許問負責西漠這一段,跟餘之成對接的時候肯定會比較多,怎麼跟對方打交道,得好好琢磨考慮一下。

資料上是就著修渠建渠的角度來總結的,所以關於餘之成的部分全部出於這方面的考慮。

但許問此時想的是另一件事。

餘之成如果真的是“晉中王”的話,大小事情不可能逃得過他的耳目,那麼剛剛發生的那件事呢?

他即使不是主使,也可能是縱容的那一個人。

這個人……應該列入重點觀察。

以上三個人加上許問,是負責懷恩渠主河道的,除了許問,官職都比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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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許問混在裡面,感覺有點格格不入。

除了他們以外還有兩個人,胡浪七,舒立,兩個都是工部的官吏,一個是都水司的,一個是晉中地方的,他倆職位比較低,前者管理晉北與京城一段的支流,後者管理晉中到西漠一段的支流,協助諸位主事行事。

他倆的工作聽上去不是很起眼,許可權範圍其實也很大。

支流範圍,比主幹還要更加廣闊——廣闊得多。

他倆,尤其是舒立……也很有嫌疑。

這些心思只是在許問心裡打轉,他臉上一點也沒透出來,表現非常平和地跟這些大小人物們打交道,很有些不卑亢的氣度。

他的職位連胡浪七和舒立兩個人都不如,在這種階

層非常嚴格的場合,本來應該是只有陪聽沒有說話的份兒。

但他這氣度,過往的經歷,最關鍵的是朱甘棠和李晟這一左一右站在他身邊的兩個人,無形之中就把他的身份給抬高了,讓人不得不重視。

“你們都已經到了啊。”

這時,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非常熟悉的聲音,許問幾乎第一時間就聽出來了。

他徒工試的主官——孫博然!

可能因為連天青第一份交給他的作業就是修復孫博然的作品,許問天然對他有些好感。

後來機緣巧合,孫博然當上了他徒工試的主官,一些交道打下來,不說特別親近,多少也證實了他這些好感是值得的。

現在陡然間在這裡看見他,許問心裡微微一暖,感到了親切。

孫博然穿著一身官服,從外面走進來,向著他們點了點頭。

看見許問的時候,他的目光明顯停留了更久了一點,打量一番之後,才又點頭,很是滿意的樣子。

“座師。”許問向他拱手行禮。

其他人側頭來看,有些疑惑。

“兩年前,江南徒工試,我是主官。許問三連魁首,實力無可比擬,讓人印象深刻。”孫博然言簡意賅地介紹。

旁邊的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但眼神多少有點怪異。

三連魁首確實很了不起,但一想到許問兩年前才透過徒工試,這資歷……也忒淺了一點。

偏偏這樣一個年輕人,現在就能站在這裡跟他們平起平坐,感覺真是怪怪的。

就各方面來看,他可能確實有點本事,但這本事到什麼程度,還得再看看。

孫博然在工部地位非常高,這次來是專門為了主持萬流會議的。

沒一會兒,各人紛紛入座,一位主事一席,在御座旁邊盤腿坐下。

彷彿是一種默契,每位主事都帶了三位親隨,坐在他們身後或者稍後一點的位置,看上去還挺整齊的。

孫博然一人一席,坐在御座旁邊,所有席位之首。

孫博然拍了拍手,一列侍女姿態婀娜地從殿外進來,水袖如雲,給各人上了茶水。

上好的西湖龍井,非常新鮮。

雖然是晉中,但取來江南的新茶,彷彿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在古代,這就是皇權。

普通平民飯都吃不起,粵南的荔枝、江南的新茶、漠北的初雪,對他們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有些人意識到了這一點,臉上露出了敬畏,許問卻一臉的習以為常。

啊?

順豐不比這都快?

他倒是有點欣賞手上的茶盞。

上好的建窯黑瓷,有著完美的釉變,濃深地黑藍色中綻放著金色的毫毛,勻稱有致,彷彿初升日光,陡然刺破了雲層。

他抬眼看了一眼這大殿——瓷色與大殿總體的顏色也完美融合,建築與器物有著傳承一致的美。

再加上旭日殿這名稱……真有意思。

他一轉眼,看見了上方的樑柱。

旭日殿是純粹的木結構建築,它使用了“減柱法”,清爽簡單,同時又用類似人字柁架的方式,加大了殿內的

空間。

整座大殿顯得通透寬敞,比他以前看過的宮殿更加明亮。

今天天氣不錯,殿頂與四周有光柱透進,在地磚上形成美妙的光斑,彷彿自然繪就的圖畫一樣。

坐在其中,手握茶盞,凝望光斑,許問不知不覺就變得心平氣和了起來,心中雖然還是掛記著不久前看到的事情,但不管怎麼說,沒那麼焦燥了。

孫博然看見了他的表情,目光停駐了一會兒,然後問道:“你在看什麼?”

許問如實說明了自己的想法,孫博然於是也抬起了頭。

他是木雕木刻方面的專家,對木結構建築當然也不會陌生。

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聽說你在西漠建的那座天啟宮,雖然是石建,但通透輕盈,不遜於木構?”

“是在朝這個方面努力。石材有自己的材料性質,真正不遜於木構是不可能的,只能儘量在結構與感官上進行一些調整。”許問答道。

“聽說陛下也很喜歡天啟宮,時時遊覽,讚不絕口?”

“那倒沒有,這是謬傳。陛下未到天啟宮,地動就已發生。他心繫民眾,長駐城內,方便及時發布命令,搶險救災。後來才搬進天啟宮。這次地震強度很大,天啟宮雖然沒有動及根本,但也受到了損傷。陛下偶爾會去看看修葺的現場和情況,但時間不長,大部分時間還是忙於處理公務。”

許問說得都是實話,沒有刻意拍皇帝馬屁。

但他沒這樣說,不代表人家不會往這方面想。

他說話的時候,就有很多人露出了曖昧的表情,紛紛對視,有些人說不定還會覺得自己抓住了許問討皇帝喜歡的關鍵。

許問表情如常,他無所謂別人怎麼想,他只是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而已。

孫博然注視著他,倏而一笑,舉杯道:“陛下心繫民眾,殫精竭慮。我大周有此君主,幸甚!讓我等以茶代酒,在此遙祝陛下身體康健,萬壽無疆!”

所有人齊齊舉杯,許問也不例外。

就現在打交道的經過來看,皇帝對他很有好感,他對皇帝也是。

他是衷心祝福皇帝能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的。

有皇帝的支援,他才能做更多的事情。換了下一任,即使是李晟或者李昊,也未必能有現在這樣的默契。

接下來,各人約略聊了幾句,各自介紹了身份。

許問認的果然沒錯,而現在近距離觀察他們的言行舉止,他又有了一些新的收穫。

懷恩渠修築這件事非常緊急,絕不能拖延,所以孫博然沒讓他們多說閒話,片刻的鬆散之後,迅速拉入了正題。

“就工部商議結果,懷恩渠現在共分六段,四個主段,分別是京城、晉北、晉中、西漠。兩個支段,分別是是京北流域,晉西流域。”孫博然第一時間把總體情況,以及當前已經確定了的事情講給了他們聽。

“這六段各有主事,就是你們六位。”孫博然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表情嚴肅地道,“此事之前就已經通知了各位,要求探查所屬段落的水文情況,儘早擬定工事圖。現在各位想必已經準備好了吧?”

許問點頭,拍拍身邊的箱子,把它拎到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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