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開始前，江來被請出了手術室。
在外面的家屬等待區尚未把座椅捂熱，便看到康斯坦丁教授和費舍爾教授率先出了手術室。
江來的心中登時是哇涼一片。
完了！
這麼快就出來了，手術一定是失敗了。
要不然，那二人的臉色怎麼會如此晦澀呢？
江來慌張起身，準備前迎，可雙腿以及腰身卻是使不上丁點氣力。
而那一對神色陰沉晦澀的大教授根本沒向家屬等待區這邊張望一眼，出了手術室後，便拐了個彎，徑直去了。
江來無力追趕，很想大聲叫住他們，可長期養成的西方文明卻讓他無法在這種公共場合中張開口來，只得是眼睜睜看著那二人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中。
兩行淚水不爭氣地流淌在了臉頰上，江來雙手掩面，埋下頭來，雙肩控制不住地抽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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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叔，您這是怎麼了？”
忽然間，一句華語問候在頭頂響起，江來慌忙抹了把眼淚，抬起頭來，卻見到了那連醫生的一張笑臉。
手術都失敗了，虧你還能笑得出來？
江來很惱火，卻又無力發怒，只能是悲痛地長嘆了一聲。
“韓阿姨的手術做完了，非常成功，楊兮和丹尼爾他們正等著把韓阿姨送去監護病房……”
江來猛地一怔，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居然蹭地一下就站了起來，一把抓住了連向東臂膀，急切道：“你說什麼？手術做完了？非常成功？”
連向東不由呲牙咧嘴。
江來的這一抓，還真他麼有些扛不住呢。
“您沒聽錯，手術確實做完了，而且非常成功！”連向東臉面上掛著禮貌甚至可以說是討好的微笑，心裡面卻是早已罵開，瑪德，是真疼啊！要不是看在你大爺的是那江雨蓓親爹的面子上，我老腚非得報復你個兩抓三抓不可。
江來愣了愣，忽地又氣力全消，一屁股癱倒在了座椅上。
手術做完了……
手術成功了……
麗莎她能活下去了……
他們一家三口終究是留住了團圓在一起的希望……
手術室自動門再次開啟，一臺推床被平穩推出，推床之後，現出了有說有笑的楊兮丹尼爾和哈空三人。
剛才莫名其妙消失掉的氣力又莫名其妙恢復到了身上，江來拋下了身旁的連向東，衝向了手術室大門。
“感謝哈空教授，感謝丹尼爾教授。”已然成為了米國精英階層的江來自然不能忽略了自己的紳士風度，雖然很想先看上妻子一眼，但也要忍住了衝動先向兩位教授表示感謝。
丹尼爾教授緊蹙眉頭，很顯然，他對江來的行為很是不滿。
為什麼不感謝楊醫生呢？
而且，不應該是第一個感謝楊醫生的嗎？
哈空教授的性格比丹尼爾教授直爽，直接把不滿說到了江來的臉上。
“你最應該感謝的是這位和你來自於同一個國家的楊醫生，沒有他，我們今天只能品嚐失敗的苦果，根本沒資格享受成功的喜悅。”
江來不得已，只得看向了楊兮。
便是面前的這位年輕醫生設計出了新的手術方式，並親自上臺主刀，為他的妻子爭取到了活下去的機會和希望？
這，似乎確為事實。
但江來卻不肯相信。
華國如此落後，哪怕在許多領域中已經取得了突破，可它畢竟還只是個發展中國家。尤其是醫療產業，無論是醫療理念還是醫療技術，又或是醫藥的研發應用，哪一項不是唯米國馬首是瞻？
而且，其中差距，至少要有十年以上。
即便說到動手能力，江來承認，因為東方人的人種特徵決定了華國外科醫生手上的靈巧度要普遍高於西方外科醫生，再加上病人基數眾多的原因，於某些成熟術式上，華國外科醫生的表現確實要比西方外科醫生要熟練一些。
但這並不能說明華國的外科水平就能追趕上了米國水平。
尤其像是今天，你一個落後國家落後醫院的小醫生怎麼可能凌駕於堂堂汁家哥大學醫學院及醫學中心的康斯坦丁教授、丹尼爾教授、費舍爾教授以及哈空教授四大教授之上呢？
不符合科學邏輯嘛！
因而，江來雖然在心中認定了事實，但在思想上卻怎麼也繞不過這道彎來。於是，這感謝的話語在喉嚨間轉了好幾圈，就是無法吐出口來。
楊兮擺手笑道：“謝啥謝呀，不用謝，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呢？等以後……”
等以後提親時少要點彩禮不是更划算麼？
楊兮心裡是這樣想的，但口中卻只說了個開頭三個字便戛然而止。
小爺在小癲子的賬戶裡存了好幾百萬的現金，會在乎十萬八萬的彩禮錢？
笑話！
照十倍開價，皺下眉頭就算小爺輸！
楊兮確實是誠心誠意，可那江來聽到了，卻當成了嘲諷和鄙視。
他把楊兮所說的一家人理解成了同一個祖國。
至於'等以後'三個字之後的意思，他則理解成了楊兮斷定他未來一定會落葉歸根。
這一刻，江來的心情猶如打翻了五味瓶。
華國落後，這是不爭的事實。
華國的高等教育水平比不上米國，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華國的醫療產業，尤其是他兩口子所從事的醫藥研發及藥理研究領域比起米國差了一大截，這更是不爭的事實。
但這一切，並不能說明他江來就不再熱愛生他養他的那片熱土。
做為一名科學家，尤其是從事醫藥研發的科學家，他不過是養成了講邏輯，重事實，用資料說話的客觀主義價值觀。
如果不是為了女兒……
一想到女兒，江來的心不由得抽搐了數下，耳邊不自覺地迴盪起柳泉醫院那個敗了頂的油膩院長的刺耳嗓音。
女兒不願意見他們，甚至連電話也不願意接聽，最後一條微信也是上週六他們兩口子臨登機前告知女兒而得到的一聲'哦'。
而眼下，楊兮揚威汁家哥大學醫學中心，姓林的那個院長贏了賭約，更是有理由阻礙他們兩口子見到女兒……
這一刻，江來體會到了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如此強烈的挫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