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累了,找個地方歇一下吧。”

江復庭認真看了下四處環境,下了山腰路面已經完全不成型了,要麼土地崩斷,要麼石頭堆積如山,沒有任何一個可以落腳的。

他回道:“你再忍忍,到了山下就能休息。”

拒絕得一點都不拖泥帶水,把白唐原來打好的腹稿堵得毫無發揮的地方。

不過江復庭的體力,確實慢慢到了臨界點,到後面的速度越來越慢,助完最後一個人從斷層的石堆上下來後,他的手腳已經麻得不像是自己的。

再一抬腿,完全沒有了知覺,他面色一變,又快速掩下,假裝若無其事的往前走,步伐格外僵硬。

白唐這會一直留心他的情況,那點異樣沒躲過他的眼睛。

他直接開口說:“你堅持不了就休息一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好好愛護,那可是糟蹋你父母的心意啊!”

江復庭望了眼餘下的路,亂是亂了地,但地勢已經趨於平坦,不會有先前那麼難走。

他面不改色地回道:“還好,到了和你一塊休息。”

白唐想敲暈這個油鹽不進的人,看看這人腦子裡裝得都是什麼。

別等到了目的地,人廢了,他家裡人一起找他來算賬,江家現在家大業大,到時候他都沒地謀生了。

白唐腦補了一連串從電視上看來的豪門仇怨,腳程又落在了江復庭後面。

他對著江復庭的背影琢磨一番,露出一副捨我其誰的表情,接著,又跟到江復庭身邊,勉為其難地說:“哎!看你也不容易,我這個做師兄的就犧牲一下自己,背你回去吧。”

說實在的,這話對於現在的江復庭來說,誘惑確實很大,但尊嚴擺在那裡,他一個男人怎麼可能讓另一個男人背。

他側過頭,看著白唐紆尊降貴的模樣:“不用你犧牲,我走得了。”

白唐面色一僵,就差跪在地上,匍在他面前,求著他上自己的背了。

說得多了,又怕戳到他苦苦掩蓋的自尊。

“喏!”白唐晃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想到了兩全其美的辦法。

江復庭瞅著這白晃晃的手臂在自己的眼前蕩,就跟餓了一個月的人看見豬肘子的吸引力一樣大。

他猶豫了片刻,槓不過自己的身體,最終腕了上去。

一路長途跋涉下來,好歹算是走到了山底。

密密麻麻的將本就不太好的路圍堵得水洩不通,閃爍警 燈晃瞎了人的眼。

周祁老遠見到兩人的瞬間,便立馬迎了上去。

“你們可算是出來了,沒想到早上這發生了這麼嚴重的山體事故,要不是寧遠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相信你們,我都要搜山了。”

“哎喲!管他叮囑不叮囑,你們再晚半個小時,我都要帶人進去搜了!”

他嘴裡跟塞了把機關槍,突突突得直開,把錘鍊了將近半年的穩重全拋沒了。

江復庭給了白唐一個果不其然的眼神,倚著白唐的重量繼續朝前走,簡單的解釋:“沒了山路,下來不方便。”

周祁一副很懂的樣子,用力點了點頭。

江復庭和白唐怎麼說都對這案子做了很大的貢獻,他十分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兩旁邊。

手想往上攙,又覺得不合適,只能無措地縮了回去。

在兩個人走到車門邊時,他十分機靈地給他們開車門:“累了一天了,快進去好

好休息。”

“謝了。”江復庭客氣地點了下頭,坐下的瞬間,身體已經疲憊到六親不認,直接半躺下來。

等警方盤完人數,再回到市裡已經很晚了。

他和白唐再吃過晚飯,從店裡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

初夏的夜裡,蟋蟀的聲響已經掀開了夜晚的奏響,高高低低,像拍打的海浪一重又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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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著青草香的悶熱,從四面八方裹來,洗滌著疲倦的大腦,帶著熱度的夜風迎面拍在臉上。

江復庭臉上的疲倦一掃而空,連內心都陡然清醒了幾分。

在那無望的時間長河裡,他第一次覺得生命這種東西,是這樣美好又絢爛。

哪怕是地上的螞蟻,是這些東西讓這個世界有了精彩。

他從未像在這一刻,充滿了回家的慾望。

他突然理解了,大年初一那天白唐在他家門口說的“真好。”

和那些望不見盡頭的虛無相比,沒有所謂真的跨不過的溝壑。

誤解,衝突,仇恨,所有人性的缺陷,在那煙波浩渺裡,都顯得不值一提。

人與人之間的時光,這麼一對比,短暫的不過是曇花一現。

能擁有那片刻的曙光,能牢牢抓住珍惜,就已經是相當幸運且幸福的事了。

兩個人相顧無言,走到飯店出來的十字路口時,江復庭突然停下了腳步。

白唐回過頭來,一臉莫名地看他:“怎麼了?”

話一問完,察覺他表情有些不對,又追著問:“不舒服還是怎麼回事?”

江復庭看著他,認真說:“我準備今晚回自己家。”

突然的決定讓白唐意外了一下,他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這麼晚了,你爸媽也睡了吧,想回去明天回去也行。”

江復庭不知怎地,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上一次半夜回去,林錦在客廳裡打著瞌睡等待他的畫面。

他鬼使神差地肯定道:“她不會。”

白唐不明白他說的‘她不會’是哪來的底氣,只是他那雙黑色的瞳孔裡,忽然熠熠生輝,亮起了一直讓自己羨豔的光。

白唐默了默,也沒再勸阻:“那你去吧,到家給我回個資訊。”

江復庭點點頭,攔了輛計程車,就往家裡趕。

到熟悉的小區門口,總覺得像上個世紀的事了一樣。

偶爾還有三兩個進出的人,大概是出來半夜納涼,或者組團吃燒烤回來的。

他走到自己那棟單元,並沒有急於上去,而是抬頭張望了一下。

拔高的樓層捅向天際,這麼挨著眼睛近距離看,像是要倒塌下來,壓得人難以呼吸。

家家戶戶的窗格,明明滅滅,他找到了自家的那一層,最大的那一扇就是客廳的朝向。

窗簾已經拉攏上,卻依舊能透出裡面微弱的暗光。

那光在此刻,彷彿穿過了玻璃,遊過了黑夜,溫柔又緩步地踏進了心裡。

他不再多耽擱,走進樓內。

從電梯裡出來的時候,江復庭一直保持著輕手輕腳,他打開門,沒開玄關的燈,幾近無聲地換好拖鞋。

在走到客廳邊緣的時候,他聽到了微弱的呼吸聲。

那呼吸聲很淺,卻如巨錘敲著自己的耳膜。

江復庭停下,深吸了一口氣,才躡手躡腳地繼續往前走。

客廳只是亮著一個瓦數並不高的

探明燈,看著有些昏暗,但又帶著無法形容的溫馨。

只見一個淡妝的女人深窩在沙發裡,她垂著頭,鬢角的髮絲從兩邊落下遮住了眼睛。

不過一段時間未見,卻是隔了好幾世那麼漫長。

林錦因為操勞明顯瘦了很多,臉頰上的肉一少,顴骨一突出,再厚的粉底都遮不住時間的痕跡。

她有些凹陷的眼眶,凹進了江復庭的心裡,好像心裡都被剜了一大塊。

自愧和疼惜一下子湧了上來。

江復庭十分小心地在她身畔坐下,但沙發輕微的異樣依舊讓林錦從警覺的淺眠中醒來。

自從去年經歷了一遭蔣黎家裡的事情,林錦的睡眠一直不太好,腦子裡總會有一根神經,24小時,每分每秒的懸著,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立馬驚覺。

她猛地一抬頭,看清了邊上坐著的人,錯愕地愣在那裡,以為自己是睡糊塗看錯了。

林錦按壓了一下眼眶,再睜眼時,江復庭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坐在她邊上淺笑。

壞了!

不是夢!那就是幻覺!

這真的是想兒子,把腦子想出毛病來了!

她直接用力拍著自己的臉,妄想把眼前這個‘幻覺’趕緊拍掉。

江復庭被林錦越來越誇張的反應唬到,連忙抓著她的手:“媽!”

林錦被他叫得一懵,企圖分辨這是幻聽,還是真的。

“你要是我親兒子,你掐我一下。”她懵懵地說。

江復庭當她沒完全清醒,開了天花板的吊燈,坐下來說道:“我掐您幹嘛。”

“你不掐我,那我掐你。”她話一說完,不給江復庭拒絕的機會,就上手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捏。

嘴上說著自己兒子,下起手來是真沒當自己親兒子看待。

“嘶——”江復庭立馬倒吸了一口氣。

他四肢的酸脹本來就沒那麼快恢復過來,這麼一掐,臉都差點沒繃住。

林錦不好意思又心疼的揉著他胳膊,又不敢置信地嘆道:“真的啊——不是!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她原本以為,他兒子因為專業的事情和老江不對付,至少要出去待上一個月。

畢竟老江那邊——

雖然一開始大發雷霆,但到底是自己的兒子。

不過,這父子兩本身溝通就不多,就算真有個什麼真心話,也不會和對方說,大多都是從自己嘴裡轉出去的。

可兒子此刻毫無預兆的突然出現在這,確實把她驚著了。

江復庭張嘴還沒來得及出聲,林錦又一下子站起來,往廚房走:“對了,你一段時間沒回來,送牛奶的倒是一天沒落下,今天的剛好還剩著,我去給你熱一下。”

他醞釀到嘴邊的話,變成了簡單的:“恩,好。”

灶上的奶鍋咕嚕咕嚕翻滾著,氣泡破裂的聲音抵著裡面的玻璃瓶,敲擊地乒乒乓乓。

江復庭瞅著鍋邊溢位的蒸汽,林錦在耳邊說一些瑣碎又家常的話。

毫無營養,卻又能一點點的滋潤到人心坎裡去。

“你大學了有什麼東西要買的,要用的,記得跟媽講,我提前給你準備好,免得開學前慌張,落東西了。”

江復庭有些忍俊不禁:“我上學以來,落過幾次東西?”

他這幾分鐘下來,把接連幾天緊繃的身子都鬆懈得徹底,連帶說話也放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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