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桀、梁士彥、梁景興鹿盧交一敗戰損萬餘周軍士卒。回到大營的時候宇文憲火冒三丈,一腳將宇文桀踢翻在地,揪住宇文桀的衣襟,眼中含煞,咬牙切齒:

“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不到,你就把大營給丟了?!”

由於太過激動,宇文憲白皙的臉上潮紅一片,指節的紅瘡也因為攥得太過用力而變得煞白一片。

他知道鹿盧交遲早會丟,這也在他的計劃之內,可他沒有想到鹿盧交居然丟得這麼快!

宇文桀這個廢物!

他一眼瞥見李穆腰間掛著長劍,便抽出,當即要斬殺宇文桀。

“殿下不可!”李穆匆忙上前攔著宇文憲,讓宇文憲將手鬆開,“殿下,陣前不宜斬將,否則會影響我軍士氣……”

可宇文憲依舊死死的攥住宇文桀的衣襟,提劍的手氣得發抖,鋒利的劍鋒在宇文桀的脖子上豁開一道淺淺的血口……

薛孤延千人破周營都沒有讓他感覺這麼憤怒過!

“殿下!……”李穆加重了語氣,“斬了宇文桀如何向大冢宰交代?”

一個宇文桀當然不要緊,可是宇文護會過問。

宇文憲雖然假意與宇文護親近,但是宇文護並不十分信任宇文憲,早就想要將宇文憲壓上一壓,只是一直苦於沒有藉口。

宇文桀好歹也是宗室中人,要是斬了他,宇文護定然會拿此事做文章。

宇文憲猶豫再三,終於還是鬆開了手,手中的劍擦著宇文桀的脖子插入地面。

宇文憲好不容易壓制住心中狂躁的怒意,背著手,居高臨下望著他,冷冷道:

“宇文桀身為主將,臨陣脫逃,亂我軍心,致使三營大敗,罰領八十軍棍!

梁士彥、梁景興同罪!領八十軍棍,奪去統兵之權,降為參將,以觀後效!”

宇文桀險些被殺,早已嚇懵了,同梁士彥、梁景興等人一同被軍士拖出大帳。

而後棍棒的破風聲還有棍棒落在肉體上的聲音傳來,宇文桀等人痛苦的悶哼著。

宇文憲顧不上坐下好好平復一下心情了,疲憊的揉揉眉心,下令道:

“命令全軍各寨拔營!命拓跋顯敬統領前軍壓向齊軍!先穩住陣腳吧……”

他又看向李穆,道:“還要麻煩老將軍為我軍坐鎮後方了……”

李穆恭聲應是。李穆從軍多年,向來用兵穩健,由他來坐鎮中軍是最好的安排。

“只是殿下您……”

“我親自率兵與拓跋顯敬匯合,光憑他,不是斛律明月的對手……更何況,對面還有一個薛孤延!……”

宇文憲臉上浮現一抹狠色,“斛律明月這個時候渡河……這個時候……我不信他看不出我要幹什麼。

只是現在,我有點吃不準他在想什麼了……”

他說:“我先去探探齊軍的反應,然後再決定接下來該如何做!”

“殿下……”這在李穆看來是個危險的選擇,齊軍戰力強悍,宇文憲身為一軍主帥親臨前線,他憂心也是難免。

宇文憲閉上眼,緩慢、卻又堅決的一擺手,道:“老將軍不必多言,我意已決,這是軍令,執行吧……”

李穆頓了一會兒,不再多言,拱手一禮,緩緩退出了軍帳。

宇文憲面對著火塘,枯坐著,暖煦的火光將一道斜斜的影子拉長。

在李穆的眼中,這個背影已經如同山峰一般巍峨。

“我大周,終究是後繼有人!……”

在這個落著冰雨的黑夜,老將軍如此感慨……

四萬齊軍紮營鹿盧交,第二日就迎來了北周軍隊的猛攻!

鹿盧交地勢險要,有許多山崖,斛律光依仗優越的地勢與周軍做著糾纏,周軍圍困齊軍大營逾十數日,久攻不下。

鹿盧交的西大營是綦連猛的領軍所在之地,這些天綦連猛部遭遇到的攻擊是最多的,幾乎正對著周軍的鋒芒。

好在地勢險要,綦連猛還可以支撐下去。

傍晚時分,綦連猛又打退了一次周軍的進攻,今日有三處寨子被周軍給拔掉了,綦連猛親自帶著數百人衝殺,總算是將落入周軍手中的關隘給奪回了。

綦連猛肩膀上中了一箭,但是被肩甲給擋住,只是劃破了皮肉,並沒有傷到肌肉和骨骼,但就算是這樣,他也殺的一身是血,長矛都幾乎扭曲了。

綦連猛在軍陣中衝殺,長矛將面前的一個個周軍捅了一個血窟窿,長矛折斷之後他直接抽出腰刀,在護衛的掩護下一路砍殺,齊軍後來大軍壓上,總算是將周軍殺退。

帶著一身血汙回到軍帳,主帳那邊的副將就來傳令了:“將軍,左相命將軍到大帳中議事!”

綦連猛連鎧甲也沒有卸下就跟著副將前往斛律光的中軍大帳。

斛律光扎帳在一個高地,正好可以俯瞰全域性。

大帳四周防守十分嚴密,綦連猛略過軍士們的問好,掀開簾子進入了大帳,發現除了左相還有蘭陵王,薛孤延和傅伏已經到了。

他們也好不到那裡去,全身都是發褐的血漬,身為三大營的主將,他們這些時日面臨著不小的壓力。

薛孤延連鬍子都被染紅了,傅伏看著更加恐怖,整個人都如同血罐子裡撈出來的,護臂上還掛著一小節沾著血的、粉色的東西……饒是綦連猛司空見慣也不免感到一陣噁心。

可傅伏除了臉色白了一些以外,根本就沒有反應,好像一個木頭人。

綦連猛舒心的笑了笑,看到他們都這麼狼狽他心裡隱隱有些竊喜,原來並不是只有他承受著前方的壓力……

這些日子被周軍按著打的那點心裡不平衡也消除了一些。

“幾位在前方戰況如何?”

薛孤延人老成精,一看綦連猛這笑容就知道這人在想些什麼,不由得氣道:“總之不會比你更輕鬆!老夫這些日子砍壞了十六把刀,比當年還要多一把!”

綦連猛看薛孤延生氣了,恬不知恥的湊上去討好的笑道:“老薛你別生氣呀,我就是隨口這麼一說,你看你還當真了……”

邊說還邊用胳膊肘去拐薛孤延,攬著肩膀,一幅“哥倆啥關係”的笑容。

薛孤延被綦連猛的厚臉皮給打敗了,翻了一個白眼道:“懶得跟你計較……”

傅伏也是別過了頭,綦連猛這個人不知道該如何說,說他蠢笨,可是他識時務,好幾次“棄暗投明”都抱對了大腿,說他腦子靈光,他總喜歡整出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來。

能打硬仗、會拍馬屁,所以綦連猛這小子升官升爵特別快。

佞臣裡面最會打仗,武將裡最會拍馬匹,兩邊雙贏,無往不利。

就是被趙彥深給坑了一把,不然他現在還好好的當他的山陽王……

“我們東大營這十幾天遭遇了周軍不下五十次進攻,幾乎每天早晚周軍必到,這些天我們大營戰損驚人,好幾個寨點被周軍打破過……”

傅伏覺得自己有義務將話題拉回正軌。

薛孤延也是正了正臉色,道:“不獨你們,我們北營也是被周軍圍困了好幾次!”

傅伏點點頭,道:“我在小山包上都看到了,你們那邊周軍雖然人少,但是周軍用了投石器和強弩,靠著手頭上那點人要守住很不容易。”

薛孤延撫著鬍子嘆道:“是呀,宇文憲親自壓陣,周軍攻寨都下死力!”

綦連猛也是嘆道:“唉,要不是高長恭把我們手裡的兵馬都抽調了,我們也不至於守得這麼幸苦,才幾千人要擋住拓跋顯敬幾萬人的圍攻,當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要我說,我們就應該集中所有人馬,然後直接殺向拓跋顯敬!哼哼,我們這支兵馬可是天下雄軍!還怕幹不過一個拓跋顯敬嗎?再加把力氣,說不定連宇文憲那小子都給逮回來!”

言語中透出深深的不滿。

高長恭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將他們手裡的軍卒大半抽出來,在這裡做冷板凳也不派上戰場,只抽出了五千預備隊充當救火隊。要是那剩下兩萬精銳還在,他們至於打的這麼幸苦嗎?

可是綦連猛也沒有辦法,陛下金口玉言,除了左相,其餘人等悉聽高長恭節制。

高長恭長得和娘們一樣,可是下起手來是真狠。別說只抽調了一大半,就是將軍隊全抽光了,只要左相不反對,綦連猛就不敢說一個不字。

“想這麼美……”薛孤延嗤笑一聲,斜乜他一眼,道:“這些天你也看到了,宇文憲可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要真有這麼簡單就收拾了他,老夫早就請命了,那裡輪的著你?”

傅伏點點頭,道:“這些時日宇文憲的佈局大家都看到了,環環相扣,根本就不打算給我們喘息的時間,打算拿人壓死我們,對敵人狠,對自己人更加狠,宇文憲的確不是浪得虛名……”

綦連猛猛翻白眼耍賴道:“照你們這麼說反正我們是鬥不過宇文憲了,只有讓高長恭來,高長恭不行再讓左相上?可是我們都被周軍壓著打了這麼些天了,高長恭他在哪兒呢?”

薛孤延和傅伏都是皺眉,不滿的看向他,還沒有等他們開口,大帳的簾子就被掀開了,全身甲冑的斛律光和高長恭走了進來,察覺到大帳中的氣氛有些異樣,斛律光眉頭皺了一下,掃視眾人。

“末將參見左相,見過監軍……”綦連猛也對著高長恭行拱手禮,不過看上去並不是那麼情願。

“這些天我軍被周軍圍攻,宇文憲同時從三個方面發起進攻,諸位壓力很大,老夫都看在眼裡,辛苦諸位了……”

斛律光嘴上客套著,接著說:“這些天諸位也打煩了,損失很大,周軍也是同樣的情況,一樣都是打煩了……連攻十幾天連一座寨子也沒有攻下,想必此時周軍軍心已經有些不穩……

老夫決定,明日一早,我們就去碰一碰周軍!”

斛律光輕飄飄的就決定了這麼一件大事。

“宇文憲那小子揍了我這麼多天,不給他點厲害的瞧瞧,他還以為我是泥巴捏的……”

“高長恭為中軍,傅伏、綦連猛為側翼,薛孤延為前鋒,總領兩萬大軍!

老夫親自在後方壓陣!定要狠狠揍宇文憲這個兔崽子,打通通往宜陽的要道!

此戰必須在開頭拿下一場轟轟烈烈的大勝!”

“末將遵令!!”諸將都是大吼,連帶著在帳外站著的一圈副將、參將也都是激動大喊。

“好,你們先下去休整吧,小心周軍夜襲……”斛律光擺擺手,吩咐高長恭留下,其餘諸將出了大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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綦連猛左思右想,疑惑地問傅伏:“不對呀……左相不是說不想管宜陽嗎?怎麼又叫我們打通宜陽的通道,左相這是……又改主意了?”

傅伏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道:“左相叫你打哪兒,你打就是了,那裡來的這麼多話?”

說完就在副將、參將的簇擁下離開了。

“你!……”綦連猛指著傅伏的背影半天,咬牙切齒了一陣,最後狠狠的甩下了手臂,“我們回營!”

大帳內,斛律光略帶歉疚地看著高長恭,道:“還要再委屈你一下……”

高長恭搖頭溫和的笑道:“沒什麼,他們都不知道具體計劃,怨末將是肯定的,過幾日他們會更加怨末將……為了大齊,累些名聲算得了什麼?”

斛律光欣慰的點點頭,道:“我們先要贏,然後要打一場敗仗,原本他們就已經心裡有了意見,從宜陽撤回後怕是會對你意見更大。你要做好心裡準備……”

“末將明白左相的苦心,只有這樣才能引來宇文憲。”

“你明白就好……,方才老夫收到了訊息,獨孤永業已經在安鄴做好了佈置。

韓孫貴、呼延族、王顯也在相繼調兵趕往安鄴,一切都在計劃之內。”

“至於在同州給宇文憲壓陣的宇文護,還有汾北玉璧的韋孝寬,老夫已經有了計較……

你不必過於憂心,明天打一場大勝仗,過幾日再全須全尾的撤出來……”

高長恭頓了一下,道:“左相,我還是覺得您把目標定在雍州,實在不妥。”

斛律光沉默了一下,道:“我也知道這太冒險,只是我們大齊這麼多年都沒能挨到雍州的邊,現在有了機會,即使希望渺茫,但如果不試一試,老夫不甘心……”

他又笑道:“你放心,老夫並非莽撞之人,如果實在是事不可為,老夫會退而求其次……好了,你先下去吧……”

高長恭退下,帳外山風凌冽,彷彿厲鬼的哀嚎。

斛律光的大帳中,一道人影默默的坐著。

這十幾個日日夜夜,高長恭親眼見證了左相是如何佈下了一個欺天大局。

現在他們要做得就是按照左相的思路佈局,放長線,耐心等待,忍受暫時的失敗……

一旦功成,他們就能將小半個北周都網羅其中,無論成與不成,這一戰註定會震驚天下!

天明時分,周軍再次來攻打齊軍大營。

跟往日齊軍大營風聲鶴唳的場面不一樣,今日的齊軍大營靜悄悄的。

拓跋顯敬疑惑的打馬來回走動,眼睛看向齊軍大營的方向,胯下的馬兒不知為何躁動起來,蹄子不住的在地上磨蹭,就是不上前。

拓跋顯敬剛舉起馬鞭要下令攻打寨門,整個寨子的木牆就從裡面被推翻,無數甲冑在身的齊軍在背後露出了密林般密集的身影。

他們手裡攥著長矛、長刀,靜悄悄的看向周軍……

拓跋顯敬的心臟彷彿在一瞬間一隻手給攥住了!

滿山盈野,兩萬餘周軍此刻都是呼吸為之一滯。

齊軍軍陣中央,薛孤延抽刀在手,指向面前的周軍,大喝道:“攻!!!”

齊軍整齊劃一的邁步向前,長矛斜斜前指,如同一片荊棘的汪洋。

齊軍居然主動出擊了!

拓跋顯敬大驚失色,急忙下令騎兵壓上,沖垮齊軍。

薛孤延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大喝道:“穩步上前,列陣,兩翼靠後!後軍穩住陣腳!”

前排的齊軍將長矛斜插入地面,將身體彎下,死死的攥住長矛,矛頭對著千餘呼嘯而來的周軍。

拓跋顯敬驀然瞪大了眼睛,想下令撤退已經來不及了,周軍藉著馬速向炮彈一樣撞入了齊軍陣形,長矛斜刺,筆直的從馬腹貫入了周軍的胸腔!斷矛與血雨齊飛!

遠處,佇立山頭的宇文憲臉色鐵青看向前方。

“殿下……”

副將擔憂的看向他,只聽宇文憲下令道:

“傳令崇德、安義的守軍,讓他們做好守城的準備,其次,告訴李穆,讓他立刻調集八萬兵馬馳援……”

“可是殿下……”副將剛想勸阻,一道馬鞭就狠狠的抽在了他的臉上,力道極大,抽打的那副將臉上頓時皮肉翻開,鮮血淋漓。

宇文憲捏著馬鞭的手臂上青筋賁起,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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