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阿史那處羅侯果真說願為朕的犬馬爪牙?”昭陽殿,皇帝高緯興致勃勃地問道,臉上有股忍不住的笑意。

御座下首,一群臣子也圍坐在一起,案前擺著熱騰騰的御膳和少許冷盤,人人臉上都是笑意融融,氣氛如年節一般,頗為喜慶。

“千真萬確,突厥蠻夷之眾,毫無孝悌親情可言,莫說是骨肉兄弟,就是親生父子動起手來也絕不含糊,他不歸順大齊,難道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嗎?”

唐邕頓首斂容,小心翼翼回答。

高緯再也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哈!打不過就加入?處羅侯倒是深諳他們老祖宗的生存之道啊,哈哈哈哈!”

他此際已經踏下御階,雙手扶著犀角腰帶,全身抖動,笑不可抑,群臣也跟著笑。他笑了一陣,忽然不笑了,眼神也陡然銳利起來:

“阿史那處羅侯是突厥大酋,麾下有青壯部眾數萬,實力可謂強勁。他向我投降倒是乾脆,朕卻不能不考慮再三,想想如何處置他。你們有什麼好主意嗎?”

群臣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左相唐邕站了出來,道:“此前朝廷已經成功招撫過契丹諸部,成效斐然,諸胡歸心,陛下不如給處羅侯一道恩賞,同樣給他加官晉爵,並封為可汗,不信他不動心,如此一來,他和他的麾下就牢牢綁在了大齊的馬車之上。”

高緯一怔,隨後眉頭微皺,顯然有些不甚滿意。

右相高熲卻冷冷哼了一聲,出言道:

“左相所言簡直荒謬,這處羅侯何許人也?突厥大酋,手握兵馬數萬,其實力不容小覷。

“我只見養狗來防備惡狼,還從未見過養狼來看護眾犬的,我看處羅侯臨陣倒戈的如此果斷狠辣,這就是一匹惡狼啊!朝廷怎麼能做這種養虎為患的事情?陛下明鑑,突厥雖然暫時是一盤散沙,但萬萬不能掉以輕心,不能給任何狼子野心的人機會!

“處羅侯心機、手腕都不比其兄差多少,朝廷應該對其加以遏制和防備,而不是拱手把機會送給他!

“此戰讓突厥各部元氣大傷,他的實力在各部之中已經是最強的,如果他趁某一天朝廷無暇北顧,打著朝廷的旗號去收服突厥各部,恐怕馬上又能建起一個東西橫跨萬里的汗國!”

“陛下,那突厥之人多豺狼之心,終究是禍胎啊!”

高熲一語直接戳破了那層窗戶紙,讓整件事情的思路都變得清晰起來。

高緯忽然想起,在原本的歷史中,處羅侯坐上大汗之位,就是向隋朝稱臣後馬上扯起了虎皮,藉著隋朝的名義大舉進攻阿波可汗。阿波可汗的部眾以為處羅侯獲得大隋的支援,士氣頓時跌倒低谷,其餘各部也沒有一個敢幫阿波可汗的,從而導致阿波可汗被滅。

這一幕絕對不能重演!

這要是輕輕鬆鬆又讓突厥變成鐵板一塊了,那高緯費心費力的不是白折騰了?

高緯點點頭,不禁感慨道:“卿家真是說到了朕的心坎裡,那如何處置,才能做到既達到封賞的效果,又能遏制住他的野心呢?”

高熲憋了半晌,道:“陛下,臣就說一句肺腑之言,以臣對突厥的瞭解來看,阿波、達頭和處羅侯都不是省油的燈,最好讓裴弘大他們斬草除根。”

皇帝的眉頭皺得愈發深了,“如果這樣就能永絕後患朕又何嘗不想呢?高卿,朕知你心意,但你所思所想,已然有些離譜了。”

高熲肅然,將頭深深埋了下去。

高緯又沉吟了片刻,道:“朕以為招撫突厥各部的事情是水磨功夫,急不得的,突厥蠻夷習性不改,突厥子民就不會對大齊有認同感,大齊就永遠不可能和他們同心同德、和睦相處,這些都要時間,但前提是,突厥要永遠弱小和分裂下去。”

“我看大可不用糾結太過,恩賞方面一視同仁,給他們各自都劃定一塊疆土,令其不得越線。朝廷作壁上觀,”皇帝已然敲定了主意,又補了一句:“誰冒頭就打誰。”

以北齊現在的武力值,就算讓一隻手出來,也是完全可以把塞北遊牧民族吊著打的。說道此處,高緯也重重松了口氣:

“突厥四分五裂、國力大衰,我們就不必隨時準備四處出擊,剛好可以省下一大筆軍費,好好休養幾年,也讓百姓也過一過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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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都靜默了一瞬,大家都知道皇帝的心病是什麼。

前些日子,山東再次爆發了民亂,有豪強暗地煽動百姓抗拒朝廷的稅法,此事雖然被迅速平定,但也給了皇帝不小的衝擊,皇帝一連幾日召見大臣,就是商議這些事如何收尾。

慕容三藏緩緩道:

“陛下當年為安黎庶降低賦稅,每畝地僅取賦兩升,又扼豪強兼併,本以為可大收山東百姓之心。哪知人心不足,如今添了花錢的地方,剛上調一些就惹得一些豪族都來造朝廷的反。真是人心不古。”

宰相高熲顯然不同意這種論調,立即反駁道:“慕容三藏世家子弟,論起軍政行伍或許在行,但說起民生又顯然見識淺薄了。”

“……”

慕容三藏沒想到他會這麼毫不客氣地評價自己,不禁蹙眉。

高熲雙手攏於寬大袖內,腰桿挺直:

“臣少年時久在地方,深知百姓之苦。方今狼煙未熄,無一歲不動兵戎,農夫五口之家服役者不下二人,或在官署或充兵卒,其餘能耕者不過百畝,所出僅是溫飽。

“春耕夏耘,秋獲冬藏,伐薪樵,貢官府,給徭役,名目繁多,數不勝數啊…百姓肩上的賦役之繁重可想而知!

“常言道‘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只要打仗,就有受不完的苦,服不盡的役,畝取兩升聽起來或許很低,但只要這仗打不完,受苦就沒有盡頭!”

高緯聽了之後,也是愁眉不展,半晌後才道:

“並非朕好大喜功,諸卿也該知曉,天下一日不統一,戰爭就一日不會止息,朕是寧要短痛不要長痛,省吃儉用、勒緊褲腰帶就是為了早日安定天下!

“誠如高卿所言,畝取兩升即便不算什麼大恩大德,卻總比橫徵暴斂要好的多,從武成以來的賦稅讓朕硬生生砍掉了三成!這般做為,反而還不如曹操厚道嗎?”

‘這便是所謂的五十步笑百步了。’

直腸子的高熲心想,卻不敢把話說得太難聽,話到了嘴邊,變成了:

“陛下心繫蒼生黎庶、宅心仁厚,非魏武可比……”

“好了,朕不想聽這些。”

高緯不耐煩地打斷,他又不是某清帝王,專門愛聽這種彩虹屁,假惺惺說什麼‘只求實惠及民,何必以美名自託哉?’,叫人作嘔。況且,他算是看出來了,高熲這廝肚子裡就沒憋著好屁。“高卿若有事情要稟報,不妨直諫,這樣彎來繞去,豈是你的作風?朕也不是小肚雞腸的人。”

“是。”高熲麻溜地把腰彎了下去,圖窮匕見:“燕北防衛邊塞,是重中之重,萬萬馬虎不得,楊檦年邁,卸任在即,但下一任的都督卻並未敲定,臣深為憂慮。

“臣記得在月前,臣就上奏舉薦一人擔任燕北都督一職,但陛下卻並未給臣回覆,故才有今日一問。臣再次懇請陛下考慮臣的建議,如果陛下要駁回,則應當立即推出合適的人選,軍國大事…馬虎不得啊!”

高緯瞪了他半晌,不悅地說道:

“你上次舉薦的那個虞慶則才入仕沒多久,資歷不足,功勳也寥寥,朕要是選了他做都督,百官上下豈能心服?他真的能鎮得住那些驕兵悍將嗎?”

“陛下此言差矣,非常時期,當用非常之人,虞慶則容貌魁偉、富有膽氣而且行事果斷,他家裡世代都是北邊豪強,鮮卑語和騎射功夫都很出眾,這就極其方便他代朝廷收攏北疆各族的人心,更難得的是此人還好讀書,談吐不俗,是一個文武兼備的全才。”

高熲小心觀察著皇帝的臉色,“…所以,臣以為此人是可以擔當大任的。”

虞慶則這個人高緯其實是有印象的,做為隋初四貴之一,虞慶則也算是留下了一個不濃不淡的痕跡。

高緯當然知道這是一個人才,高熲把他舉薦上來的時候高緯是很心動的,但問題就是他是由高熲舉薦的,而他最近瞅著高熲不太順眼,卡上一卡也是人之常情。

誰讓高熲天天和皇帝頂牛來著?皇帝又不是泥塑菩薩,自然有火氣,虞慶則差點就成了城門失火殃及的那條池魚。不過氣歸氣,回過頭想一想,在國家大事上意氣用事屬實不應該。

高熲腆著臉說了半天好話,高緯也感覺氣消得差不多了。

他淡淡掃了宰相一眼,心裡默唸幾遍‘相忍為國’,又坐回御座上,道:“能不能擔當大任你說了那裡算?朕總是要親眼見一見才行,這個人現在就在京中嗎?”

第三百六十八章相忍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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