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曼雲再也坐不住,厲聲喝道:“田曼青,住手!”

隨著喝聲,他飛躍而下,半空中就一抖長槍,直直朝田曼青的銀槍攔去。

田曼青眉眼冷淡,甚至沒有抬眼看自家這位兄長一眼,唇畔溢位一絲不屑的冷笑,槍身一震,田曼雲就彷彿刺中了一塊巨石,反衝之力一波又一波襲來,他連續變招兩次,可人在半空,終究力竭,整個人倒衝回去。

田曼雲駭然色變,忍不住一閉眼,想象中的撞擊和劇痛卻未曾襲來,身體像陷入了什麼軟綿綿的物件——

“!!?”

他睜開眼,猛地閉上嘴,把驚呼聲吞回去。

任何男人在這樣的美人面前,都是絕不肯流露出半點醜態的,他甚至覺得自己沒有正經的梳洗打扮,實在很失禮。

孫萍萍輕笑:“小心!”

田曼雲的臉霎時間紅了。

一愣神,只聽嗖一聲,半截銀槍在他眼前閃過,砸落在不遠處的青石磚上。

田曼雲迷茫地看了看銀槍,又抬頭去看田曼青,田曼青整個人跌坐在地上,看起來似乎沒有受傷,可一頭一臉灰塵,臉色陰鬱,嘴角微擰,眉頭緊蹙,哪裡還有昔日天之驕子的模樣。

那位林莊的女俠只餘一片背影,隱隱還能聽到那匹寶馬輕快又短促的嘶鳴。

他不禁有些茫然。

同在一府生活了十八年,十八年來,田曼雲都處於這個弟弟的陰影之下,對他的武功,自也瞭解頗深。

田曼青的槍法,就是他伯父都誇讚,說這孩子是田家的麒麟兒,要知道伯父是個十分正統之人,認為嫡庶分明,才是家宅姓王之道。

在田曼青沒有長成之前,他伯父對於父親對妾侍的種種寵愛,頗有微詞,總是提醒他不可寵妾滅妻。

可自從田曼青展露出他超人一等的天資,他伯父就略有些變了,在各種場合都要顧忌一下田曼青的顏面。

哪怕是爹爹又因為萬姨娘做了不得體的事,伯父也是揹著人才不輕不重地說他幾句,從不當著曼青的面,讓萬姨娘難堪。

連伯父都如此,田曼雲如何敢輕視自家這個弟弟?

這一次謝長老舍他而選田曼青,田曼雲雖然也傷心難過,可其實心裡沒有多少不服氣。

他在自家弟弟面前,從來都沒有多少信心。

田曼雲輕輕站直身體,在他這個位置,看田曼青,竟有一點居高臨下的感覺,這樣的角度去看,好像此人也沒有想象中那般強大。

孫萍萍立在田曼雲身側,略一提聲:“師兄,快些,年貨還沒備好,山上他們都等著急了。”

範向北伸手很隨意地擺了擺,盯著田曼青,還有廖盈盈上下打量了兩眼:“說起來,剛才你這個姑娘口口聲聲說什麼,那是田家家事?我怎麼不知道田家還有你這般年齡的小姐?你是田家人?”

廖盈盈臉色驟變。

範向北無所謂地攤攤手:“罷了。”

他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田曼青,神色鄭重而輕鬆,既不輕視他,也並不過分重視。

“那個孩子,我家楊先生已收為弟子,他就是林莊,林莊弟子一條心,一個意志,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範向北一抬腳,把斷掉的半截銀槍踢到田曼青眼前。

“說起來,我也是剛剛習慣這裡的江湖規矩,拳頭大的那個人說了算,你要尋仇,可以,先來找我。我等著。”

田曼青臉色鐵青,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田曼雲愕然。

他自來最清楚弟弟的性格,那是相當剛硬,向來是一點虧都不肯吃,從不服軟。

他還當曼青今天要和範公子拼命,不曾想,他今日竟是忍耐下來。

難道是不舒服?

範向北沒時間同他掰扯,光是採購清單,他手裡就拿了兩大張,還有一多半沒買完。

如果到時候漏下哪一樣,或者哪一樣沒買到,範向北想到小師弟,小師妹們失望的眼神,頓時精神起來,轉頭看孫萍萍,極嚴肅地道:“我們分頭行動,你清單第一頁,剩下兩頁交給我,一個時辰之後,無論有沒有買齊全都悅來客棧集合,另行討論。”

孫萍萍點點頭,範向北就足不點地飛掠而去。

“公子?”

孫萍萍看了眼滿臉迷惑,似陷入迷惘的田曼雲,眨了眨眼,笑道,“公子可是從外地來的?既然到了我們玉縣,不知道有沒有採購些土特產的想法?”

田曼雲迷迷糊糊就答應下來。

如此美麗的姑娘開口,但凡不是讓他去殺人放火,他總是要答應的。

一個時辰後,田曼雲揹著一籮筐各種筆墨紙硯,糕點,色彩鮮豔的花棉布,還有一種很特別的料子,叫什麼‘滌綸’。

小販著實能言善道,吹得他稀裡糊塗地就買了好些,當然,主要還是價格實在很便宜,便宜得他都沒感覺自己是在花錢,和白撿也相差無幾。

除了這些料子,田曼雲還買了幾十套成衣,其中一種防寒服他很喜歡,這種防寒服能直接過水洗,比如今的棉衣不知要方面多少。

和別人家的貴公子不同,田曼雲頗知道人間疾苦,哪怕對他這樣的世家公子來說,過冬的衣裳也佔了份例的大頭兒。

這類方便的棉衣裳,當真是讓他省了好些事。

就像小販所言,他自己自是要備上三五套不同場合穿的,父母,親朋好友,似乎都可以送上幾身。

田曼雲的好友不多,可也有幾個的。

“悅來客棧住著感覺如何?服務還好嗎?”

孫萍萍在二樓靠窗的位置落座,請田曼雲喝茶,以答謝他今日幫忙拎了好些東西,她自己要了一碗清涼可口的米酒。

說起悅來客棧的服務,田曼雲可是有一千個滿意要傾訴,恨不能化身悅來吹,讓天底下都知道這家客棧的好處。

就說現在,店小二看到他們手裡提了好些零碎東西,立時就叫了人過來,幫忙規整好,拿兩輛小巧的木質推車式樣的提袋裝上,提推都極方便。

不多時,範向北也來了,孫萍萍給二人做了下介紹,知道這位便是田曼雲,兩個人都不曾流露出半點異樣。

田曼雲的情緒漸漸放鬆下來,言談舉止間也逐漸省去幾分拘束。

作為玩家,範向北和孫萍萍在遊戲裡自然是相當自在,哪怕是這樣的全息遊戲,他們身上也帶著一種很特別的氣質,別人不知道,田曼雲卻很是喜歡他們這種不帶任何目的的輕鬆愜意。

範向北一邊喝酒一邊簡單說了幾句剛剛發生的事。

“那孩子叫小天,北疆人士,前年北疆那邊不太平,他就和他阿爹逃到海州來,路上他阿爹病死了,只剩下他一個八歲的孩子,艱難乞討求生,當時廖夫人路過,看見這孩子年紀小,又可憐,被那些年紀大的乞丐欺負,好不容易討來一點吃食,竟還讓野狗給搶走,一時心生憐憫,就讓人給他買了幾個肉包子吃。”

“本來廖夫人沒想買這麼小的孩子回去,這般年紀,也做不了正經活,結果她那幾個肉包子惹禍,孩子讓幾個身強體壯的乞丐差點給打死,孩子哭得厲害,求她買下自己做僕從,她便動了惻隱之心,把小家夥買了回去。”

“這一年多過去,廖夫人早差不多忘了這件事,她老人家心善,憐貧惜老的,哪個月在外頭不做幾件善事?”

“可小天卻不肯忘夫人大恩,這些時日,眼看夫人在家中受盡委屈,田二甚至對夫人殺心大起,今日知道田二同幾個朋友來玉縣這邊喝酒,我們這裡的烈酒如今也是赫赫有名。小天就一路跟過來,腳底板都磨破了,趁著他們酒酣耳熱之際,意圖刺殺。”

範向北嘆了聲,“田二的武功很是過得去,小天一個孩子,哪裡能對他造成什麼威脅?”

田曼雲:……很是過得去??

他父親在他心中就是一座巍峨高山,武功高強,在江湖上備受人尊重。

範向北輕輕搖頭,冷聲道:“田家也算武林名門世家,沒想到做事手段這般骯髒,他們若是當場殺了小天這孩子,那我也不好說什麼。”

遇到刺殺,苦主誅殺刺客,誰也沒道理去阻止。

“可田家為了逼問出什麼指使,竟要對他施加梳洗之刑,這等事,我是前所未聞,便是魔教手段陰狠毒辣,刑罰多種多樣,也不會輕易給一個孩子動這樣的刑,大家都是人,又非畜生。”

範向北幾句話,語氣極重。

田曼雲不禁垂首,心下也是羞愧難當。他面色通紅,忽然起身,長揖到地:“在下田曼雲,田家二房長子,如今,如今……”

他一時愧疚得簡直恨不能找一條地縫鑽進去罷了。

他既是田家的兒子,田家的榮耀,田家的罪孽,都和他脫不開關係。

孫萍萍一笑,顯然早知道他的身份,略一伸手,扶著他坐下,給他又倒了一杯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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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海州不敢說,在玉縣,他們泉劍弟子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田家人更是都在嚴密監控的名單上。

一杯溫茶喝下去,身體裡的寒氣漸漸消散,田曼雲的神色才稍稍和緩些。

孫萍萍和範向北收拾東西便要告辭,臨行,孫萍萍回首笑道:“田公子,廖夫人不可能再留田家,你可以想一想,要不要隨廖夫人一起?”

“當然。”

田曼雲急聲道。

如果他母親當真要離開田家,他當然要同母親在一起。

母親只有他。

孫萍萍一揚眉,笑問田曼雲:“你是不是覺得,你弟弟天資比你高,武功比你強得多,將來也處處要強過你?”

田曼雲一愣,面上苦笑:“天資不如人,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他早就認命了。

範向北笑道:“田曼青的天資很好?我看他現在還不到二流的境界?”

田曼雲愕然:“曼青今年才十八歲,習武不過十三年,已近三流高手巔峰,父親說他二十五歲之前有望看到二流的門檻。”

他都二十有三,武功也才三流,比弟弟差得遠。

範向北笑道:“我年紀到是比你們大得多,今年二十有五,但我習武晚,也不過四年多一點。不才,如今也是二流高手。”

他在田曼雲愕然的注視下,抬手指了指孫萍萍:“我們家這師妹,同樣習武四年多,二流巔峰,一流有望。”

“我家師兄弟有三百多,習武時間最長的也才四年多,卻是出了十二個一流高手,三十多個二流巔峰,我們可有說自己的資質好?”

田曼雲:“……”

他覺得範向北這話,有些像夢話。

但範向北著實沒有必要騙他。

孫萍萍笑道:“明年開春,我們林莊要再收弟子了,到時候你若是同廖夫人一起,不如到我們玉山走一圈。”

範向北眨了眨眼,一邊拎行李,一邊道:“我們玉山上不光有好先生,還有美人,我看田公子很容易害羞,真該多在玉山上住一段時日,好好長長見識,至少我現在,在外面看到再美的美人,也是紅粉若骷髏了。”

孫萍萍一腳踩過去。

範向北頓時飛躍而出,兩個人一前一後上了馬,略一拱手,揚長而去。

田曼雲坐在椅子上半晌,腦海中想起孫萍萍,範向北,還有剛剛那位神駒背上的英姿颯爽的姑娘。

他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瀟灑的人物,心中也好是羨慕。

深吸了口氣,田曼雲卻更是惦念母親,再也顧不得自己那些所謂的悲傷憂鬱,退了房就直奔海州府。

海州府太平無事。

田家竟也一片風平浪靜。

十七房的族人佔了四通八達的三條將軍巷,炊煙裊裊,偶爾還能聽到熟悉的口音說話聲。

田曼雲默默走進家門,在這裡他生活了二十餘年,但今日進來,從門房,到粗使下人,每個人給他的感覺都是——他是個外人。

甚至在他的父親面前,依舊如此。

“你在外頭對你弟弟出了手?”

田毅面上一沉,冷聲斥責,“竟學你娘身上的壞毛病,從根子裡就不正,幸好我還有曼青。”

田曼雲猛地抬頭。

“行了,回房好好反省,以後不許再見廖氏,本來就不長進,再同她接觸,還不知要糟糕成什麼模樣。”

田曼雲沉默,終於下定決心,竟是前所未有的輕鬆:“以後我是好是壞,就不勞您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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