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冬的第一片雪花飄落肩頭之際,闊別已久的咸陽終於出現在了道路的盡頭。

沒有紅旗招展,人山人海,也沒有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連同隨行護衛在內的十餘人以兜帽裹得嚴嚴實實地,一路策馬疾行。

初雪之時的氣溫並不算太低,但奈何今日的北風太烈,吹得沒有冬裝在身的眾人只覺得骨髓都給凍得冰涼如水。

呼嘯的風聲與馬蹄一起,在這個清冷的早晨響徹了咸陽之前的道路。

“來騎止步!”

前方有數名兵士手持長戟攔在道上,其後一名軍官模樣之人一手扶著腰間還未出鞘的劍柄,一手前伸做阻攔狀。

咸陽沒有城牆,自然也沒有四門,但沒有四道城門,不代表進出咸陽就不會有崗哨了。

按昭律,進出咸陽都需要符傳,不過一般而言,為了保證道路的暢通,若沒有明顯的嫌疑,崗哨守軍很少會主動要求行人停步檢查。

之所以會攔下這一行人,是因為他們為了避免一路上引起騷動而裹住面容的行為在軍官看起來有些嫌疑,故而守軍命令幾人停步。

隊伍最前的騎士當先停馬,將裹住腦袋的面紗取下,然後並不多言,而是駕馬讓開位置,讓處在隊伍後面的一騎上前。

“讓開道路。”來騎語氣淡然隨意,彷彿在吩咐自家的臣屬。

看清來騎面目之後,守將在短暫的疑惑之後立刻躬身下拜,“見過太子!”

守將短短的四個字引起了軒然大波,整個崗哨的百餘守軍聞言也收攏兵器,大聲跟著道:“見過太子!”

來騎自然就是從陸路一路狂奔而回的扶蘇,以及隨行的高進、蒙毅等人。

而魏無月和樗裡偲等人所在的坐船,此時應當還在魏地艱難緩慢地逆水而行。

於是在這一日,太子扶蘇微服回國的訊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整個咸陽。

有人為之振奮,也有人為之疑慮。

在整個咸陽或明或暗的注視之下,扶蘇入城的第一站卻不是此時已經空空如也的太子府,也不是立即入宮,而是到了僅與宮牆隔著一道隔離帶的街巷中。

昭律規定,所有建築都不得靠近宮牆十丈之內,目的當然是防止有賊人利用建築物翻越宮牆。

這條距離宮牆最近的,因為居住過大昭最為顯赫的幾位權相而名聲遠揚的街巷,本名已多年無人提起,或許只有塵封的案卷中可以找得到。

咸陽人只將其稱為天街。

與先輩們一樣,如今大昭的相邦李斯同樣也選擇在這條天街上入住。

身為大昭太子,扶蘇進出宮中都暢通無阻,要進一國相邦之府自然也不在話下。

宰相門前七品官——此時還沒有九品中正制一說——但也要看面對的是誰。

李府的大門早在扶蘇一行的馬蹄聲出現在街口之時,就已經中門開啟了。

宰相門前那位“七品官”連露面歡迎的資格都沒有,此時等候在門前的,是李府已經伺候過數位主子的家老。

李家家老年事已高,本名與這條街巷一樣,多年無人喚起之後早已無人知曉,就連李府自家人,也都只以李老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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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在李府之中多年已不管事,已經成為了吉祥物般的存在,往常的賓客甚至都不足以令李老出面招待。

然而今日,李老的姿態拿捏得極低,面對的不像是一位年齡或許還不到他三分之一的後生。

“家主今日早朝未歸,太子可以晚些時候再來。”

扶蘇當然知道李斯不在。

或者說,之所以大清早入城,就是因為他想要趁著李斯不在才來的。

畢竟就算是太子,也沒辦法阻止一國相邦教育自己的兒子。

但李斯不在,扶蘇倒想看看有誰敢攔著自己。

一個家老,無論他年紀有多大,那也是攔不住的。

“無妨,我可以進去等。”

“只恐於禮不合,招待不周,家主會責罰老朽,還請太子體諒。”

李老的腰肢以老年人難以企及的柔韌彎下,扶蘇覺得自己都能聽得到這老骨頭彎腰之時寸寸碎裂的聲音。

這老家夥,果真難纏。

是的,雖然中門開啟,家老親自出迎,展現足了對大昭太子的尊敬。

但李老此來卻並不是真的歡迎扶蘇,而是要在李斯下朝之前,將扶蘇死死擋在門外。

在扶蘇來前,早已經有小廝拿了李老的親筆簡訊,託人帶入宮中給李斯提醒了。

簡訊當然不敢送到章臺宮的大殿上,但是能讓李斯提前知道家門口來了個常人難以抵擋的“洪水猛獸”也是很關鍵的。

李府門前的動靜,很快就在這條臉上李家在內也不過只有七戶的天街上流傳開來了。

大昭堂堂太子殿下被一個老頭擋在了門外。

這樣有充足爆點的大新聞自然長了翅膀。

沒人敢當面駐足看熱鬧,但自有家中僕從的幫助,大姑娘小媳婦們紛紛爬上了梯子,偷偷從牆頭探出個腦袋,往李府門前看去。

果然是太子。

雖然一路奔波,風塵僕僕可見,但即便隔著老遠,太子殿下的風姿仍然令人心跳加速。

而他對面那個老頭子,自然面目可憎,妥妥的大反派。

“沒關係,我進去等也是一樣的。”

“太子蒞臨,應由家主親自接待,老朽不敢擅自做主。”

李老不卑不亢,似乎鐵了心了。

這種早已半個身子如土的老家夥,自然不畏懼扶蘇這個太子。

即使對方未來幾乎已經註定要登極又如何?

等你做了王上,老頭子早就死了。

你還能挖墳掘墓再把老頭子殺一次嗎?

“有事,弟子服其勞。相邦不在,其子在也可以。”

這才是扶蘇此來的真正目的。

他與李斯無話可說,他是來見李清的。

李清沒有在蜀中等扶蘇的拒絕書信從彭城傳來。

已經下決心拒絕王上提拔的李清寫好給扶蘇的自白信件之後,就直接奔赴了咸陽,想要面君自陳。

在扶蘇收到他的信件之時,他就已經到了咸陽。

然而他沒能面君。

還沒能進城,早早奉了家主之命等候在城外的李家僕從就將李清迎回了李府。

然後直到今日,李清都沒有再出府門一步。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相邦李斯將自己的兒子保護了起來,想以此讓李清遠離接下來即將產生的風波。

無論這風波是王上與太子之間,還是太子與反對變法的勢力之間。

而在扶蘇看來,李斯這是名為保護,實是軟禁。

而他快馬加鞭放棄了乘坐更為舒適的航船轉而選擇快馬回城,就是為了要救人的。

冷風從巷口而來,吹動了門前老少兩人同樣有些凌亂的髮絲。

“太子勉之!”

一聲嬌滴滴的呼喊從牆頭突然響起,將扶蘇嚇了一跳。

轉頭去看,街道一側牆頭的小腦袋迅速縮了回去。

然而隨後,一聲聲的“太子勉之”此起彼伏地響起,讓扶蘇稍有好笑之餘又有些感動。

“勉之”用現代的詞來說,就相當於“加油”。

意思連起來,就是小姑娘們在給他這個太子加油。

或許他們不知道相府門前這次爭端的實質意義是什麼。

但只看到了太子救友的意氣,就夠她們為太子鼓勵加油了,即便對方是自家大人都要退避三舍的相邦李斯。

小姑娘們都這麼給力,扶蘇怎麼能慫?

向四周的小腦袋們笑了笑,扶蘇翻身上馬,帶著同樣上馬的十幾個侍衛一起後退了數十步。

然而李老還沒能因為對方放棄強闖而松一口氣,卻見扶蘇又調轉了馬頭正對了府門。

“蒙毅!”

“在!”

“高進!”

“在!”

“隨我衝陣!”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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