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發現,被佈置在前線作為樓船屏障存在的大翼船,突然遭到了來自水下的攻擊。

不同於防範措施嚴謹的樓船四周,大翼船被認為沒有必要,且沒有空間配備防範水鬼攻擊的漁網與鉤手。

畢竟如果水鬼能夠攻擊入陣中,他們選擇的核心目標當然是樓船。

就好比當你的魚雷能夠命中敵軍航母的時候,你不會將其浪費到驅逐艦身上。

而在以樓船為核心的戰國時代,樓船的作用就相當於,甚至重於現代海軍攻擊群中的航母。

在最開始,扶蘇同樣不理解為何田榘要將水鬼的攻擊目標放到看起來次要一些的目標上。

直到他發現了被田榘藏在船隊後方的突冒。

隨著充當屏障的大翼船的船底被紛紛鑿穿,楚軍水師的正面與側面都露出了許多一時間難以賭上的破綻。

而此時,扶蘇一直沒有在船隊中找到的突冒,總算出現了。

從他們的距離,以及此時的速度來看,這些突冒船必然是在開戰之始就在等待著這一刻了。

也就是說,田榘從一開始就沒有將戰勝楚軍的希望放在被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水戰唯一勝負關鍵的龐然大物——樓船上。

畢竟以樓船為核心的水戰戰術本身就是楚軍所發明的,要大敗敵人,就不能亦步亦趨地跟在對方屁股後面學習。

而在這一戰中,田榘透過實戰告訴了對面的楚軍,為何紙面實力一直被認為是第二的齊軍水師,卻能夠一次又一次擊敗佔據榜首位置上百年的楚軍。

那就是沒有豐厚的底蘊,就意味著齊軍突破常規的代價要小很多。

對於從春秋時代開始就已經在樓船等水戰戰術,以及艦船力量上都遙遙領先的楚軍來說,放棄這一切去另闢蹊徑,無論是在心理還是在實際上,難度都太大了。

這就與原本陸戰在列國之中排列榜首的魏國的遭遇相似。

因為身處中原,魏國的戰車部隊作為魏軍的核心,被不斷強化,是魏軍能夠縱橫列國百戰百勝的基石。

然而同樣因為戰車技術的太過領先,當各國都開始紛紛投入資金與注意力在組建騎兵部隊時,魏國卻因為自身的先進而選擇了壁上觀。

結果由於在戰車技術上的領先,間接導致了魏軍後來騎兵發展的落後,也讓魏軍從百戰百勝逐漸沒落到了人見人欺的淒涼地步。

這也是一種典型的資源陷阱。

因為在某方面太過突出,而導致其失去足夠的警惕心與上進心,從而在技術轉型中落後。

當作為楚軍水師核心戰力的樓船失去保護,直接暴露在突冒的船頭前時,這一場戰國時代發生在兩大水軍強國中的最大規模的水戰,其結局已經基本敲定了。

除了少數幾艘被楚軍艦隊不計代價地攔截下來,大多數突冒都完成了它們預定的作戰目標。

樓船的遠端力量對於被加厚了頭部的突冒而言,造成不了多少威脅,唯一能夠起到作用的,只有作為水戰利器的拍杆。

這種立在船頭的水戰利器一端固定在船上的輪軸上,另一端是沉重的巨石,靠著人力或者機械的力量透過繩索進行牽拉。

當靠近敵船時,放鬆繩索,拍杆頂端的巨石便會在重力的作用下狠狠砸落,對敵船造成巨大的破壞。

一次攻擊之後,船員可以拉緊繩索將拍杆繼續立起,準備下一次攻擊。

簡單來看,拍杆的整個戰鬥方式就如同巨人手中的錘子,能夠進行連續的往復敲擊。

這種武器才是樓船真正的戰力所在。

什麼突冒、大翼、小翼,在被拍杆命中之後,都只有被碾為齏粉一途,只有同等大小的樓船,才能憑藉自身的巨大,勉強吃一兩計而不倒。

不過一旦己方樓船遭受這樣的攻擊,也就意味著這艘樓船將會推出戰鬥序列。

因此配備有這等殺器的樓船,本不該太過畏懼突冒的突然攻擊,即便有一兩艘樓船的船體被破壞,大部分的樓船仍能對突進而來的船隻造成毀滅性打擊。

而且就算樓船自身被破壞,在沉沒之前,它也有足夠的時間對敵船施加報復。

然而問題是,為了壓制齊軍樓船的靠近,發揮出遠端力量,此時除了旗艦餘煌之外,剩餘的五艘楚軍樓船都是將側面對著敵陣的。

船大體重,全部依賴人力划槳驅動的樓船想要緊急轉向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不不!快劃!快劃!”

樓船指揮聲嘶力竭地怒吼,眼眶瞪得快要裂開,他恨不得此時有巨神降世,捧起船隻完成這看似需要一萬年的轉向。或者湖神垂憐,水面上突然出現旋渦,將正在衝來的齊軍船隻吞沒。

然而,沒有巨神降世,也沒有湖神垂憐,齊軍最終還是沒有給楚人彌補驕傲的機會。

遠比方才大翼船直接的撞擊聲更為催人耳膜的撞擊聲響徹整座戰場,兩軍士卒甚至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攻擊,被戰場中心發生的驚人景象吸引了注意。

時間彷彿靜止了。

楚軍指揮張大著的嘴中,似乎仍在飛灑著唾沫與絕望;敵我兩軍的划槳手仍在奮力進行著生死時速;齊軍最當先的突冒船上,船長青筋暴起,大喊著“衝”,他彷彿從來沒有考慮過在撞擊之前跳船。

為了完成這一次突襲,他需要保證直到最後時刻都不能有半點失誤。

他做到了。

突然地,時間恢復了正常。

幾乎是在一瞬間,除了未進入戰局的餘煌,楚軍的每一艘樓船,都面對了三到四艘突冒的突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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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冒船首的撞角在巨大衝擊力的作用下如同攻城錘,狠狠釘入,撕裂了樓船的船體。

巨大衝擊力的作用下,楚軍樓船發出了如同巨獸絕望之下的嘶吼聲,巨大的船體被連連撞擊著橫移。

樓船上的楚軍水兵也好,突冒上的齊軍水兵也好,全部在巨大的慣性下失去重心,被拋飛了出去。

雖然早有指揮提醒撞擊,想要在這樣巨大的衝擊力下保持身體也是不可能的。

在清醒過來後,沒有過多猶豫,兩軍的前線指揮都下達了跳船的命令。

樓船的命運,以及楚軍水師的命運,在方才的撞擊之後便確定了。

如同巨象被群狼咬死,被撕裂了數個巨大裂口的樓船船體飛速倒灌著湖水,肉眼可見地逐漸下沉。

在楚人驚恐的目光下,被設定為目標的樓船不可阻擋地沉沒了下去。

然而即便如此,作為水師的最高戰力,樓船仍然做出了最後的反抗,雖然看似十分被動。

為了在樓船完成轉向之前完成攻擊,也為了讓這次可能是唯一的直接攻擊機會不被浪費,齊軍的突冒都是以自身能夠保持的最高船速完成撞擊的。

這次突襲完成得十分精彩。

然而在船體深深嵌入樓船的船身之後,再想倒槳將自身拔出來,就再不可能了。

於是在巨獸瀕死之際的反抗中,給它們造成致命傷口的敵人,也只能為其殉葬。

“公子,勝了。”

田榘的聲音將扶蘇從方才的震撼中稍稍拉回。

居然真的勝了。

“將軍的戰法,令扶蘇歎為觀止。”不是奉承,田榘突破常規的戰術的確贏得了扶蘇的尊重,“接下來呢?”

田榘聽出了扶蘇公子語氣中的讚歎,大笑中帶著驕傲,“接下來,就是讓楚軍永遠銘記這次慘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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