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先生,你是來自於‘天界’不假吧?”

問出了這句話,霍驚天總算感覺自己的心情舒坦了許多,感覺像是反將了戴先生一軍。

“有趣的想法,說說看你是怎麼猜測的。”戴先生不置可否地問道。

“其實也不難猜。戴先生你說話的口吻、使用的語句,都和神州人有著不小的區別。再加上你的那身魔功,絕非四大門派所傳承的術法,應當是天界之中,和魔主同源而異出的魔功。當然,若是想找理由的話,自然都是能找得到的,譬如說你隱居山林多年,或者傳承了某位隱士高人的術法之類——但這些猜測未免太過刻意了,還不如一開始就相信,你來自於另一方世界之中。”

“聰明人就是如此,我什麼都不說,你自己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來。”戴先生微笑道。“不過以你的理解力,我很難跟你說清楚我的來歷,你便當做我是來自天界吧。”

“戴先生不怕我將這事情告訴其他人?”

“有什麼可怕的?你師父早就猜出來這點了吧。”戴先生悠然自得地回答道。“只不過他從來不說破。你如果真是他的好徒弟,那就最好學學他的樣子,別給你師父惹禍。”

“戴先生這是在威脅我?”

“信不信由你。”

“那天界中人,是如何看待神州的呢?”霍驚天問道。

“就如同我看你一樣,不喜不悲,不愛不恨,陌生人罷了。”

“既然如此,戴先生為何還要親身前來?不怕有危險麼?”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這就絕非你所能知曉了。”

話說到這個程度,霍驚天自然明白,戴先生不想就這個話題跟他繼續談下去,自己再問也是得不到回答的。

他思忖片刻,決定換一個角度發問。

“戴先生既然是天界中人,想必也認識魔主大人吧?”

“你們的魔主麼?算是打過交道吧。”

“他是如何看待我們四大門派的呢?”霍驚天追問道。

“這事兒我說了,你們四大門派又不會信。”

“四大門派不信,在下信。”

“你若真的願意相信,何苦還來找我?”

這句問話一下子把霍驚天問住了。

他站在原地,苦思冥想了半天,始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麼一句問話。

“在下前些日子,修煉魔功的時候,隱約有所獲得。”他有些生硬地轉移到了另一個話題上。“我隱約察覺到,在我們這方天地之上,還有高於我們的另一方天地。在那裡,眾多人注視著我們這方世界,甚至用種種手段影響神州……”

“在下因此深感困惑。昔年魔主降世,將正道驅逐開來,又將四大魔功傳下,指引我們四大門派立足。四大門派也一直感念魔主的恩惠,發誓要徹底剿殺正道,將魔功傳承至千秋萬代。”

“——這是四大門派的說法,但卻與在下看到的東西大相徑庭。在下看到的,是天界中人視神州為棋盤相互較量,在這方世界上隨意落子,指揮棋子互相攻伐,以此角逐勝負。而我們魔道,乃至於正道,都只不過是這張棋盤上的棋子罷了。”

“這次說的是實話。”戴先生掃了霍驚天一眼,然後將地圖徐徐收起,塞進了衣袖之中。“你既然都知道了,還有必要來問我嗎?”

“想請戴先生給一個答案罷了。”霍驚天苦笑一聲。“戴先生既然親自來到這方世界,我本以為戴先生的想法,和天界中其他人不同。”

“呵,所以說你的愚笨,實在比不過你師父。你師父早就看透了這一點,你卻一直看不清楚。”戴先生充滿惡意地回答道。

“請戴先生指點。”霍驚天深鞠一躬。

戴先生做得正了正,端起旁邊早已冷掉的茶喝了一口,然後將茶碗隨手放在一旁。

“你神州之人,難道只被天界當棋子麼?你們神州之中,各大門派掌門將弟子視作棋子,弟子們將凡人視作棋子,凡人們又將比自己更平凡之人視為棋子。你在中原大殺四方的時候,難道你手下的群盜就不是你的棋子了麼?你既然也當過棋手,為何不甘心做別人的棋子?”

“人生在世,誰又不是一顆棋子?能當棋子使用,說明你尚有些過人之處,能值得別人用上一用。但人生這盤棋局,有趣之處便在於此:焉知昨日的棋子,明日就不會成為棋手呢?”

“既然知道自己是棋子,就先坦然接受這個現實,然後在這盤棋局之中積攢自己的實力,控制著比自己更卑微的棋子為自己服務,一面找機會坐上更大的桌子當更重要的棋子,一面隨時警惕著自己的棋子們取自己而代之的可能,這才是人生的至高樂趣。”

“如你這般畏畏縮縮,意識到了真相就裹足不前,只能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對自己自視太高,卻沒意識到自己的成就,和在你之上的棋手密不可分。”

“所以我才說,你比你師父差得遠了。你師父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也接受了這個現實,現在不爭不搶,也過得稱心如意;或者你再聰明些,能看透這棋局的本質,自然也不會為此沉淪。如你這般,既不夠聰明,也不夠糊塗,才是最麻煩的。”

“我言盡於此,你想得清楚就再想想,想不清楚也無所謂——反正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有你無你,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聽到如此直白的話,霍驚天雙眸之中,那一抹紅色愈發濃豔,幾乎要滴出血來。他身側的血氣,也愈發聚集在一起,像是一陣烏雲,將他的身影掩在其中。

然而戴先生毫無搭理他的意思,自顧自地喝著自己的茶,之後乾脆靠在牆上打起了盹。

霍驚天輕輕抬起手,拉出腰間的飲血劍。此刻,戴先生就在他的對面,只要他劍光一閃,就能斬下這顆人頭。

他是心高氣傲之人,如何能受得了戴先生這樣的冷言冷語!

但他提起劍的那隻手,卻猛地被自己的另一只手抓住了。

他不由得這樣想:如果自己真的這般做了,難道就能證明戴先生所說的話是錯誤的麼?

或者換而言之,自己越是想要證明這一點,是不是就越是意味著戴先生指中了自己的要害?

何況,如果真的殺了戴先生,就算師父也保不住自己。到那時,他霍驚天在邪道之中就再無立身之所了。

到那時,自己就算想要做一顆棋子,也是力有不逮了。

他臉上一片陰晴不定,兩種想法在心中不斷碰撞,撞得他有些暈暈沉沉的。

他彷彿再一次看到,自己化身為一顆棋子,在這盤名為神州的棋局之上,被一隻手來回移動。而那只手的主人,正高居在天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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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被那隻手緊緊抓在手中,不得掙脫。

只是他再仔細觀望,在那只手的上方,還有另一只更大的手,將神州這棋盤之前的那位棋手也當作了自己的棋子。

一層一層的棋手和棋子們在他眼前無限延伸。他只覺得自己無論走到何處,都無力擺脫身為棋子的命運。

他知道戴先生所說的不錯:每個人,歸根結底都是棋局上的一顆棋子。他被掌門派去中原,他便是掌門的一顆棋子;他指揮群盜叛亂,群盜便是他手中的棋子;而掌門也不過是戴先生放下的一顆棋子罷了。

那戴先生呢,他又是誰的棋子?不管是誰也好,他總歸也無法獲得自由,終歸也不過是一顆更大的棋子罷了。

這世上,人人都是棋子。

那人和人又有什麼不同之處?

你操縱著我,將我當作棋子,可你自身也不過是其他人的棋子。

但霍驚天不是曲震天,他沒法心安理得地做這顆棋子。

他是霍驚天,他生來就要驚天動地,天界中人想要自己做一顆好棋子,他偏偏要和這樣的命運爭一爭!

想想小師弟,想想他死前看向自己的眼神,他彷彿在跟自己說:

“走啊,師兄,走啊,走到這棋局的上面,去掀翻這局棋啊!”

想及此處,霍驚天身側的血氣愈發濃稠,像是一層血水般包裹著他。

他彷彿已經能看到自己的結局,看到自己即將失敗的結局。

但他絕不想被人這麼操控著!他早晚要將那棋手拉下臺來,讓他也看一看,一顆棋子的志氣!

就算是魔主,傳下魔功的魔主,建立魔道的魔主,也休想讓他俯首!

想到此處,霍驚天禁不住熱血澎湃。

他看向正在昏睡的戴先生,輕輕將手中的飲血劍按回鞘中。

“多謝戴先生,在下想明白了。”霍驚天朗聲說道。

“哦,想明白了麼,那就這樣吧。”從他頭頂傳來這麼一聲回答。

霍驚天猛然一驚,然後看到自己面前的一切,戴先生,戴先生面前的桌子,桌子上的茶碗,都恍如一陣煙霧般消失無蹤。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站立在屋中,手剛剛將屋門關上。

而他剛剛所經歷的一切,和戴先生的一番對談,彷彿都在夢中。

這般手段,著實令人難以揣度!

他看到對面的戴先生一隻手還在地圖上描畫,另一只手端著茶碗往嘴裡送。

“走的時候記得關好門。”戴先生語氣平和,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霍驚天轉過身,走出了門,正看到師父和鄒師叔一臉驚詫地看著自己。

“驚天,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師父關切地問道。

“師父,我在裡面待了多久?”霍驚天有些好奇地問道。

曲震天和鄒長生對視了一眼。

“真要說起來……”鄒長生沉吟一聲。“大概一眨眼的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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