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處是屍體傀儡在戰場上四處行動,遠處是大片大片的血霧蔓延不息。邪道四大山頭的四大魔功此刻已將真武觀變成一片修羅場。

鄒長生眨了眨眼,望向遠處被打破的真武觀山門。刻著銘文的石柱已經倒下,下面還壓著幾個倒黴鬼的屍首。在血海魔功製造出來的血霧的籠罩之下,真武觀的三十六棟樓閣都顯得模糊不清了起來。

鄒長生今年五十五歲了。這還是他十歲以後,第一次踏出傀儡谷的大門,不想這第一次,就遇上了邪道聯軍接連攻破洗劍派和真武觀的大事。

此刻,他的那些年輕後輩們,有的還在窮追猛打,想要把洛傷子和衝玄道人留在這裡;還有的已經衝入了真武觀中,想要見識這下這個正道大派的底蘊。

比不了,比不了。

鄒長生年輕的時候,也沒有過這般的豪情壯志。

“鄒師弟,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在他身旁,血海宗的大師兄曲震天有些納悶地問道。

邪道四大山頭,本出於一支,所以每一代弟子中,最先拜師學藝的那一位,就是四大派所有弟子的大師兄。

曲震天便是鄒長生這一代的大師兄。他今年已經年近六十,雖然有“少白頭”的關係,現在鬚髮都已經全白了,但皮膚還未鬆弛,看上去頗有精神。

此次攻打真武觀,曲震天也是主持者之一。在戰場上,他那一手血海魔功效果頗是不凡,很是讓許多心高氣盛的年輕弟子們佩服了一把。

“大師兄,我還得控制傀儡,不便進入真武觀內。”鄒長生樂呵呵地推脫道。“大師兄著急的話,不如先和其他師兄弟同去,小弟我在這裡守著。”

曲震天有些無語地看著鄒長生面前的這一群傀儡。

他是邪道大師兄,對四大山頭的魔功都有些瞭解。以他的眼光看來,這位鄒師弟的傀儡,個個身高八尺,胸腹飽滿,四肢粗壯,身上還蒙著一層淺金色的光暈,處處都展現出這位鄒師弟在傀儡一道上的驚人才華。

傀儡谷的傀儡魔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法術,在戰場上最是難纏。其中要緊的,第一是傀儡的選材,第二是傀儡的煉製。

選材自不必說了,鄒長生的每個傀儡都是精挑細選而出,從骨骼到肌肉,沒有一處不讓人叫好,不知道花費了他多少銀兩和心思。

但選材還只是外在的功夫,真正見水平的,還是煉製。

眼前這群傀儡,身強力壯,銅筋鐵骨,在煉製之中必定加入了多種丹藥的成分。死屍不比活人,想要吸收丹藥的有效成分很是困難,這其中的關節,就足夠人研究一輩子了。而鄒長生能做到如此地步,讓自己的傀儡刀砍不進,火燒不成,說明他在此道上不止是人才而已——簡直是十年一遇的天才。

想到這位師弟在傀儡之道上的天賦奇才,再看看他如今的表現,曲震天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

這人有才能是有才能,但也忒膽小了!

他這名字就透露著一股“慫”的氣質。長生,長生,人人都想要長命百歲,但能把這兩個字直接當名字用的,多半是千里挑一的膽小鬼。

這位鄒師弟進傀儡谷的時候,曲震天已經學藝多年,自然知道他的底細。

鄒長生姓鄒,本名不詳,因為從小立志長生不死,所以自取了“長生”兩字做名字。

他原本生於富豪之家,可惜在他出生後不久,就遭遇了家道中落、父母雙亡的慘劇。

所幸他在魔功之上大有天分,很快就被血海宗外出的長老注意到了。當時四大山頭都有意培養這位年少俊才,最後選擇落到了鄒長生自己身上。

鄒長生當時年齡雖小,但也頗有見識。當時,擺在他面前的,分別是在四大山頭中隱隱有魁首之勢的血海宗、能幻化出八隻手臂同時進攻的修羅寺、修行七煞秘術加持自身的七煞觀,以及操縱屍體又髒又臭的傀儡谷。

結果這小家夥一眼就挑中了傀儡谷。

理由是,“躲在傀儡後面,感覺很安全”。

傀儡谷的師長們自然是大為驚喜,沒想到一個天才從天而降砸在了自己身上。但曲震天當時就感覺有些不對了:這位師弟似乎缺乏了一些魔道中人的殺氣,有些過於熱衷自保了。

待他在傀儡谷學藝多年之後,這“毛病”變得愈發厲害。別人煉製傀儡,都是想凝聚一支屬於自己的軍隊在戰場上大殺四方,所以會藉助傀儡沒有情感、不畏死傷的特性,在煉製過程中進一步強化傀儡的攻擊手段。

其中比較有名的,就是鄒長生的師父,傀儡谷當時的谷主柳生骨的“骨刺屍傀”,這些傀儡生著一身骨刺,猶如刺蝟一般,衝入敵群之後能把敵人扎得全身是洞,望之令人生畏,是當時四大山頭裡一等一的殺敵手段。

鄒長生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將所有才能都用在了給傀儡增強防禦上。在傀儡谷內的比武中,他每每讓自己的傀儡大軍組成陣型包圍著自己,抵擋從各個角度來的敵人,將好好的比武生生拖成了千日之戰。搞得傀儡谷中人人都知道,這位鄒師弟不是最能打的,但絕對是最難纏的。尤其他師父柳生骨,看到他在比武場上的作為,差點被他氣個半死。

等到他學成出師了,那就更邪門了。尋常魔道弟子,在出師之後都要闖蕩江湖,一面與正道為敵,一面擴充自己的資源。偏偏這位鄒師弟,彷彿入了魔一樣,哪兒也不願意去,每日只在傀儡谷中研究“長生之法”。

結果研究到了五十多歲,也沒研究出什麼成果,白白蹉跎了大半輩子。

原想著這場正邪大戰雖然慘烈,但這位鄒師弟也必定不會出門來看。沒想到幾日之前,這位鄒師弟卻突然自告奮勇,要來支援攻打真武觀的大軍,這倒是讓曲震天和其他人都吃了一驚。

只是這人為什麼要出谷參戰,旁人也是想不清楚。

只有曲震天心裡有些思路。這事情多半還是他那兩個弟子的原因。

想及此處,曲震天心中也有些發緊,表情也不由得鬆弛了下來。

“也罷,你在這裡好好待著。這裡可能還有敵方的殘兵,你自己注意安全,知道麼?”

這話說出來,曲震天自己也覺得有些怪異。這位鄒師弟別的不提,在安全的問題上是絕不會放鬆的。

但他無妻無子,其實早已把師弟們和徒弟們看作自己的親人,尤其血海宗和傀儡谷相距不遠,鄒長生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

再聯想到他剛剛經歷了兩次喪徒之痛,他不由得心思更軟了些。

“我曉得,大師兄也小心。”鄒長生笑著答道。

眼見曲震天走得遠了,鄒長生才收起笑容,輕輕嘆息一聲。

他驅使著傀儡環繞著自己,開始在戰場上走了起來。

蹉跎了大半生,第一次出谷作戰,見過了真正的戰場,他其實也沒弄明白師兄弟們為什麼要對這些你死我活的事情如此在意,非要在這修羅場上賺下一輩子的名和利。

就如他那兩個徒弟一樣。

鄒不言和蕭不語兩人,都是鄒長生的徒弟。鄒長生一輩子都沒想過收徒,等到年紀漸大,被師父逼著收弟子,因此才從自家的親戚中選了一個孩子,又從另外一個大家族蕭家選了另一個孩子,兩個孩子一個起名叫“不言”,一個叫“不語”,都是他對這兩個孩子的美好寄託:希望他們少說話,不要給自己招惹禍事。

不想這兩個孩子大了,心裡也有自己的主意了,居然偷了谷主的地圖,想要去發掘寶藏。結果兩個人再也沒有回來。

想到自己大半輩子都在明哲保身,偏偏自己的兩個弟子卻死得悽慘,鄒長生不由得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有些發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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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死了,師父又能做什麼呢?

報仇是不可能報仇的,鄒長生不會為了自己的兩個徒弟改變自己的人生理想。

他原本想著,給兩個孩子好好葬了,再插上香火祭奠幾日,就算是了卻了這一番前緣。

但不知怎的,他彷彿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一樣,眼睜睜看著自己去找了大師兄,跟大師兄說自己想出來看看;然後又準備上了自己的全套家底,跟著自己出谷前往真武觀;接下來又莫名其妙地上了戰場,雖然沒親手殺人,但也算是領略了一下戰場上的氛圍。

他思忖再三,若不是自己中了邪,那便是心中有些牽掛始終無法抹消。

或許,看看這兩個孩子心心念念想要去往的地方也好,算是對這段師徒之緣有個交待。

此番一看,這戰場上也沒什麼大不了。

無非是人類自相殘殺,無非是鮮血流了滿地,無非是生離死別……

說到底,他也想不清楚,為了這些無聊的東西,為什麼人們會賭上生命。

連他那兩個小徒弟也是一般,白白跟他學了十多年的“明哲保身”,最後卻死得像是莽夫一般。

實在令人不解。

這世上,真有什麼東西能讓人獻出生命去爭奪的麼?

若是有的話,那為何他鄒長生全無感知;

若是沒有的話,為何這些人又苦苦相爭?

待這場大戰結束之後,他也要重回到傀儡谷中,從此再不收徒,一個人安心研究“長生之法”便好。

只是現在,他卻突然想要去找尋一下,這個問題的答案。

不為了他的師兄弟們,不為了不言和不語,就當是自己閒極無聊吧。

他如此想著,帶著傀儡緩步踏入真武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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