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何出此言啊?”吳能明知故問道。

“無量光佛。貧僧曾經仔細研讀過過往記載,這天界雖然高渺不可測,但其上掉落而下的種種物件上,也有過文字,和這神州世界一般無二。故而貧僧猜測,這天界中人,與神州百姓,本是一類人,只是後來分隔兩界居住。”

“而這位楚千嵐女俠,貧僧也曾細心留意過她的情報。她初次出現在神州之中的時候,是在洗劍派之外,有目擊者言說,這位楚女俠身上穿著一身怪異服裝,說話方式不似神州中人,且不能書寫神州文字,需要花錢請人代寫。”

“當然,若要解釋這些怪異之處,也總有原因可找。但貧僧思來想去,最合理的解釋,是她來自另一個世界。”

“此事雖然甚是不可思議,但既然有天界之存在,那麼在神州與天界之外,還有其他三千世界,也不足為奇。”

“只是其中還有些其他蹊蹺。這位楚女俠雖然不識得神州的文字,但卻能說神州本地話,語音上聽不出差別來;她的身材相貌,又和尋常人別無兩樣;她一來到神州,便出現在洗劍派附近,初入江湖就急於挑戰各派用劍名手,似乎對神州武學頗有興趣,可見她對神州這一方世界絕非一無所知;只是,我神州中人,卻並無遷徙到其他世界的記錄。”

吳能眨了眨眼,心想你這些疑惑,我倒是都可以解答清楚。

無他,“主神”二字就足夠了。

主神威能無窮,能在現實世界之外,另行建立遊戲世界;這些遊戲世界各有各的文字,各有各的種族,但無論遊戲世界和現實世界有多大區別,最基礎的重力、氧氣、食物和飲用水都是存在的,足以保證現實世界中人類玩家的生存——單憑這一點,就可說是非常離奇了。

而且,每個世界裡,人類都長得差不多;各種器官也都一應具備;也會出血,流血過多了也會死,這點也和現實世界中的人類相同。

更不必說每個世界裡玩家都能和NPC們用語言溝通了,這一點堪稱違和感最強的特徵。

譬如“江湖雲湧”的神州世界,本身是個武俠背景的世界,大家都說天朝普通話還算是可以理解;但就連“惡魔討伐”裡的有底深淵,惡魔們也都是一口非常標準的天朝話,這無論如何也不能用“不同世界各自獨立地演化出了完全相同的語言”來解釋了——這種理由想想都覺得違和,而且完全不符合科學,只能說是主神刻意為之,目的就是讓玩家能順利地完成任務。

楚千嵐的各種表現,都直接指向了一個假設——她也是曾經在無限世界裡冒險的一位人類玩家,而挑戰各派高手就是她從主神那裡接到的任務。

只不過吳能第一次見到存在感這麼強的玩家前輩,感覺頗有些不習慣。

別的玩家最多就是給有底深淵的惡魔們創造了撲克牌,在神州世界裡發行了報紙之類的。這位楚女俠倒好,一個人仗劍橫掃天下高手,還在禪心寺大門口,揮出一道劍氣,把善提那把天降玄鐵鍛造的戒刀斷為兩截,可以說是怎麼拉風怎麼來,這等高調做派,實在是讓吳能心嚮往之。

嚮往歸嚮往,吳能還是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的——他和楚千嵐走的不是一個路線。

真要說起來,如果老王沒有和他一隊,現在多半就在幹和楚女俠類似的事情。他和楚千嵐才算是一路人。

“方丈所說,我大致明白了。”吳能思忖了一陣,然後點了點頭,示意同意善忍方丈的分析。“還有一事想請教方丈,這位楚女俠如果真是第三個世界的來客,那她前來神州的目的是什麼?她又在神州留下了什麼?這也是我最想知道的。”

“善哉。”善忍方丈嘆息一聲。“此事貧僧也很好奇,奈何所知實在不多。這位楚女俠自從出現以來,一路挑戰各地高手,但很難說她從中獲取了什麼,似乎只是隨性而行。除了挑戰高手之外,她還在沿途各地剿滅無數山賊水匪,解救受困的人質,全然是一派正道俠客的做派。貧僧思慮多年,到現在,也只能胡亂猜測:她此行只為了檢驗自身武藝,行俠仗義則是出於本心,並無其他目的。”

“此事老僧也可說幾句自身之感。”善提禪師也接話道。“這位楚女俠的武功確實不凡,並且自成一派,與洗劍派傳下的‘以氣御劍’的路數完全不同。想來,在她原本的世界裡,這位楚女俠也是名震天下的高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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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她的目的麼,這個貧僧和善提師弟也曾討論過,但終究沒有結論。倒是那位陳純仁陳施主,年少時候和這位楚女俠交遊頗深,吳掌門不妨再和陳施主仔細談談。”善忍掌門補充道。“貧僧還有些事情要做,今日就先和吳掌門說到這裡了。吳掌門若是有事,盡可以與善提師弟說,需要貧僧的時候,貧僧也會出面。”

善忍禪師說完了這些,便手持著那串佛珠,緩步走出了善提禪師的小院子。

“既然如此,在下也先告辭了。”吳能拱手道。“今日所獲甚多,在下還要思考整理一下。”

“也好也好。”善提禪師點了點頭。“對了,說到楚千嵐女俠,老僧倒是還記得一件事,不妨說與吳掌門聽聽。”

現在說?剛才善忍方丈在的時候你為何不提?

吳能心中頗感詫異,但是既然善提禪師特意提及,想必也有他的打算。

“盟主請說。”

“昔日老僧和楚女俠一戰,毀去了山門,如今的山門便是後來重修的,因此上面也沒有了楚女俠昔日劍氣縱橫留下的劍痕。但山門旁邊有一顆老樹,上面還留下了一道楚女俠的劍氣痕跡,吳掌門如果有興趣,不妨去看看——或許能找到什麼線索。”

楚千嵐劍氣的痕跡?

在樹上?

吳能心中一震,這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這位善提盟主果然心中還藏了些事情。

“多謝盟主指點。”吳能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在下自當前去驗看。”

離開了善提禪師的院子,吳能匆匆忙忙地趕往了山門處。

此時尚未到中午,山門處也沒有什麼人,只有幾個負責看門的武僧和幾位負責引路的知客僧在。

在知客僧的帶領下,吳能很快找到了那棵老榕樹。

這棵老樹,昔日陳純仁也曾提及過,說是當年楚千嵐與善提禪師交戰之時,不斷揮出劍氣,震得這棵老樹上的樹葉不斷飄散。

他圍著這棵樹轉了幾圈,最後在樹幹上找到了一條深深的痕跡。

這條痕跡大概有二十釐米長,幾毫米寬,因為老樹逐漸生長,原始的劍痕究竟有多長已經不可考證了。只是衝著這道劍痕向內看,劍痕從樹皮一路深入樹幹之中,依稀可以想見當年楚千嵐與善提禪師一戰時的風采。

只是這道痕跡,不知怎的,帶給了吳能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似乎其中還蘊藏著一些什麼別的東西。

吳能思忖片刻,然後輕輕舉起右手,放在了那道劍痕之上。

觸及到劍痕的一剎那,他眼前天地翻轉,無數繽紛色彩在視域爆開,之後又歸於無形。

“一場勝負而已,”他看到一位女子傲立在山門之前,手中青鋒綻露光輝,雙目怒張,正對著一個滿面驚恐的和尚,聲音如同自九天之外而來。“值得麼?”

這句話如同穿越了悠久的時空,一路向著吳能蔓延而來。

奇怪的是,這句話彷彿並不是對年輕的善提禪師說的。

它彷彿另有所指。

“值得麼?”

“值得麼?”

“值得麼?”

吳能收緊思緒,細細體味著那其中蘊含的情感。

歷經十年歲月,楚千嵐的一問,卻彷彿歷久彌新。

她這話,彷彿不只是對善提禪師所言。

在吳能思考的同時,他眼前的景象忽地向前倒回。

已經倒塌的山門重新高聳,幼小的陳純仁回到了山門之下目睹這場激戰,善提揮出的那一道刀光迴歸虛無,楚千嵐的身影也重新閃回到了善提對面……

然後,時間再次向著正確的方向流轉。

善提揮出了那一刀,刀光將山門攔腰截斷,山門倒塌下來,而年幼的陳純仁則眼看著石塊向著自己傾倒下來……

就在此時,時間再次倒轉。

這段不足一分鐘的過往,在吳能面前循環往復地不斷播放起來。

兩次,三次……

五次,十次,二十次……

五十次,一百次……

在這無窮無盡的輪迴之中,吳能的大腦高速運轉著,想要從這裡面看出些許蛛絲馬跡。

終於,在大約觀看了上千次之後,吳能找到了其中蘊藏的那一絲線索。

那是在善提揮刀之前,他彷彿能看到有一縷遊絲般的光線,衝入了善提的後腦之中。

在這一刻,時間突然靜止。無論是善提、楚千嵐,還是在觀戰的其他人,都不再動彈。

“這就是你想讓我看到的麼,楚千嵐?”吳能低聲道。“善提禪師的行為,被其他存在影響了?”

“不,我想讓你看到的,不止如此。”

滿頭長髮垂落腰間,楚千嵐的身影在吳能身後隱約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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