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驍龍城皇宮。

爐火耀眼的偏殿內,端坐在沙發上的艾德蘭大公微微蹙眉,默默打量著手中的雪茄。

說實話他並不是很喜歡這種南方人的獨特消遣,北方港口的水手和騎士們還是更熱衷菸斗和克洛維傳來的捲菸,味道濃郁的雪茄對她來說還是過於刺激了。

偏偏這座宮殿的主人,也是艾德蘭大公的主人皇帝陛下最近愛上了這種東西,還十分積極的向前來覲見之人推薦。

大家都明白,這是陛下故意釋放的訊號——皇室將與一直不怎麼親近的南方騎士與貴族們和解,團結整個帝國。

艾德蘭大公理解皇帝的苦衷,但他真的很討厭這個東西,偏偏又不敢不接受——大公拒絕皇帝的饋贈,很容易被看成艾德蘭公國與帝國皇室之間心生間隙,貌合神離。

但他真的很討厭這種東西。

就在艾德蘭大公還在糾結到底是再抽兩口,假裝不懂隨手放下,還是乾脆扔進壁爐裡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大門外。

“貝爾納,你還在呢?!”伯納德·莫爾威斯大步流星的走進偏殿,眉頭緊促的他甚至不等坐下便開口問道:

“陛下…他知道了麼?”

“你是說克洛維城?”

艾德蘭大公勐地起身,假裝失手將雪扔進了壁爐裡:“已經知道了,今天特地要我來覲見,就是因為那群野蠻的暴發戶們!”

“野蠻的…暴發戶?”伯納德愣了一下,甚至都忘記坐:

“我記得艾德蘭大公國和克洛維的關係不是挺好的嗎,怎麼…這麼突然?”

“沒什麼,單純的看不慣罷了。”艾德蘭大公擺擺手,趕緊繞開這個話題:“他們真是太瘋狂了,居然有人想要清洗貴族,把奧斯特利亞王室變成傀儡!”

“是的,這確實很讓人出乎意料,只能說歷史太短,又沒什麼底蘊的國家總是會發生這種詭異的事情。”

伯納德點點頭,他並不打算在這件事情上糾結:“可這就打亂了帝國的全部計劃,陛下原本是打算等待克洛維自己先亂起來,等到夏天再發動戰爭;可眼下的局勢如果帝國再不插手,克洛維怕是真的要天翻地覆!”

“奧斯特利亞王室固然是帝國的敵人,但畢竟也是秩序世界的一員,理所應當的擁有統治克洛維的權力,而現在這種權力怕不是馬上就要被徹底毀滅。”

兩人的表情都很是凝重,不僅僅是因為克洛維過於極端的內亂破壞了帝國原本的計劃,更因為這種混亂很可能也會對帝國造成影響。

伴隨著時間推移,原本由於兵變而導致封鎖的克洛維城,也逐漸有訊息穿了出來:流言蜚語,商業新聞,甚至是白紙黑字的報紙……

起初帝國這邊或是為克洛維人的混亂幸災樂禍,或是被帝國大使館遭到突襲一事震怒不已,或是為滯留在克洛維城的親戚而感到擔憂…總之還在他們能夠理解的範疇內。

可很快,他們就開始看不懂了。

要說帝國也不是沒有自由城市,議會作為一種制度的體現,帝國人還是能看明白的,但議會成員甚至民眾代表居然不是按照血統和財產,什麼人都能行…這樣他們就開始迷惑了。

緊接著這些人到了克洛維城,組成了一個所謂的“國民議會”,不僅拿到了部分權力,貌似是直接就解散了原本的貴族院(樞密院),奪取了克洛維王國幾乎所有的權力。

他們甚至還要重新制定一部法典,要求連國王也必須遵守,貴族當然也更不必說,而且貌似這次貴族還是在弱勢的一方。

到這裡帝國人雖然有點看不懂,但他們也尊重鄰居的變化——世上沒有永恆不變的制度,況且敵人的這種紊亂其實對帝國是有好處的,大家也就樂得如此。

可很快,這些所謂的“國民議會代表”居然還要撤銷貴族的特權,剝奪他們的領地,甚至打算審判和處決貴族。

根據某些非官方的流言蜚語,貌似連奧斯特利亞王室也在他們的審判範圍之內!

這樣帝國人就不僅僅是迷惑,而是憤怒——帝國人當然不能要求克洛維人必須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但如果這種想法過於離經叛道,那就另當別論了。

“遵照秩序世界的古老傳統,帝國皇帝也是理所當然的秩序世界守護者。”艾德蘭大公沉聲道:

“克洛維人如此的離經叛道,肆意破壞千年以降的古老秩序,是對陛下毫無疑問的挑釁;如果最要,陛下完全可以用為侄子報仇,恢復克洛維真正秩序的名義出兵。”

“沒錯,但前提是克洛維人真的願意接受來自帝國的拯救。”

和艾德蘭大公不同,伯納德的觀點比較的消極:

“按照我所掌握的情報,這個所謂的‘國民議會’幾乎囊括了克洛維人除王室之外全部的勢力。”

“這意味著什麼?克洛維的混亂並非許多人所認為的一小撮叛黨,而是幾乎所有人的克洛維人都因為某些原因,發自內心的認為是到了需要變革的時候了。”

“但對於如何變革,他們應該也是存在爭議的。”艾德蘭大公十分贊成:

“按照目前的勢頭如果不加以組織的話,那些叫囂著要處決貴族,連王室都要罷免的狂徒是真的有可能控制這個強大的國家,哪怕只是暫時的。”

“這種情況下,也只有陛下出兵才能有可能扭轉局面,避免出現最壞的情況了。”伯納德沉聲道,忍不住嘆了口氣。

兩人都明白,皇帝所擔心和堅持出兵的理由當然不是因為會克洛維人的死活,而是這個對手的變化,是真的有可能對自己造成影響。

是的,現如今的帝國也已經搖搖欲墜站在變革與混亂的邊緣了。

瀚土,尹瑟爾,新世界……從聖徒歷一百年開始,帝國不斷的在各個戰場連續失利,所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皇帝威嚴飛速下滑。

而帝國嚴格意義上說並不是個完整統一的國家,而是大大小小無數個自治體相互套娃,疊床架屋的“超級邦聯”。

帝國的團結自然也並非依靠純粹的暴力機關,而是多年以來的習慣與皇帝本人的威信。

以帝國的體量,一位擁有崇高威信的皇帝只要能動員三分之一帝國的體量,就能輕易壓制所有的叛軍,碾壓任何不服從帝國秩序的國家,實現任何他所想要實現的偉業。

反之如果一個皇帝如果經常在戰場失利,對外遭到別國孤立冷落,那麼無論他的繼位有多麼合理合法,理所應當,失去皇位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雖然幾乎代代帝國皇帝都是赫瑞德家族出身,但也並非全部;情況如果真的特殊並且某位大公在騎士中擁有絕對的聲望,也並非沒有可能從龍騎士血脈中接過那頂冠冕,成為帝國的新主人。

因此對於內部改革的聲音,帝國皇帝是非常警覺的;在別人眼中那僅僅是為了維護帝國利益兒做出的改變,但對皇帝本人,則基本等同於要讓他交出自己的皇位——權力永遠是只能增加,不能減少的東西。

但為了對過去幾年帝國屢屢受挫做出回應,皇帝也不得不答應某些人的改革要求,同時在大致方向和具體細節上與對面磨嘴皮,爭取只做出微小的讓步,當然最好是根本沒有讓步。

這種時候克洛維突然爆發的變革當然就顯得異常刺眼:外省,下層平民和小貴族…這些勢力如果真的在克洛維變革成功甚至掌握了所有的權力,誰能保證不會激發起帝國內部某些人的野心?

甚至不僅僅是帝國,就連各個大公們的公國內部也絕對遭受不起這種程度的衝擊——市民和佃農,小貴族聯合起來索要權力,甚至主動聯合軍隊,把控稅收要挾和勒索給他們更多的自由…光是想想,都令人感到不寒而慄。

因此克洛維眼下的變革,早已不再是克洛維人自己的事情,整個秩序世界都在密切關注著其中的一舉一動。

而作為皇帝最信任,也最喜歡扔出去承擔責任的大臣之一,伯納德·莫爾威斯對於自己的陛下實在是太瞭解不過;他百分百會趁這個機會出兵,用一場空前的勝利挽回他失去的尊嚴。

硬要形容的話,如今的赫瑞德皇帝陛下很像是個賭徒…由於賭輸了一次想要回本,不得不投入一場一場並不能確定結果的賭局,直至他輸掉所有的錢,被高利貸商人榨乾最後一滴油水,或者死於非命之前,他是絕對不會輕易收手的。

至於能不能成功,甚至是藉助妹妹安妮·赫瑞德的力量間接控制克洛維,伯納德倒是不怎麼看好;在他眼中既然克洛維已經爆發了變革的聲音,那麼說明克洛維的局勢已經惡化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再加上此前教會的插手干涉…繼續入局,並不是什麼非常明智的決定。

“可你不覺得應該試試嗎?”

艾德蘭大公突然道:“不用像克洛維那樣激進,哪怕只是最微小的改革,比如允許按照某個財產基數水準,給底層的民眾投票選舉的權力…真的就絕對行不通?”

“……或許可以,或許真的可行,或許…這其實才是真正正確的決定,我不知道。”伯納德搖搖頭,臉色相當的排斥:

“但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只要你給了他們這種權力,那麼就再也不能停下來;得到了甜頭的底層只會繼續索求更多,絕對不會有停下來心滿意足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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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邦連就是最好的例子,不是嗎?最開始只是一群殖民地的反賊想要少交稅,等到帝國答應了他們的請求,這群人就開始想要自由和獨立了!”

“我認為你舉得例子沒有可參考的價值,不過我理解你的意思。”艾德蘭大公微微蹙眉:“這是個沒有盡頭的滑坡,唯一避免我們被消滅的辦法就是將不安因素扼殺再搖籃之中。”

“而這也正是陛下打算做和將要做的事情,雖然未必會如他所願那般成功。”

伯納德·莫爾威斯依舊不忘記調侃皇帝:“只是這就更讓我好奇了——哪怕帝國要進攻克洛維,艾德蘭也絕對不是被徵召的主力軍,為什麼大公您會如此緊張?”

“倒也不是緊張,硬要說的話,大概是或多或少有些感慨。”

“……感慨?”

“我親愛的伯納德,你難道就沒有覺察到,如今的世界和我們當初所認為的已經大不相同了嗎?”艾德蘭大公反問道:

“從不干涉世俗政治的教會,開始越來越熱衷於插手各國內政,甚至不放過任何一次加強他們世俗實力的機會;曾經和帝國並稱的強權,如今甚至走上了違背傳統的道路。”

“這個世界正在悄然發生一些變化,我們可以假裝它們不存在,但當災禍到來的時候,它們可不會因為我們的無視而饒過一命;相反,我們或許是最先被風暴所席捲,身死族滅的那個。”

“我敬愛的貝爾納大公,您感慨的像個詩人。”

伯納德微微蹙眉,他不知道眼前這人突然怎麼了,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彷彿在暗示自己什麼,又像是突然間“頓悟”了某些常人無法理解的事情,變得異常古怪。

“我親愛的伯納德,我倒是覺得你更像是個哲學家,只是不喜歡使用文字罷了。”艾德蘭大公笑了笑:

“另外我知道你來的目的——放棄吧,我們的皇帝陛下已經下定決心,打算派兵干涉克洛維王國的騷亂,而且是以援助他侄子的旗號。”

“是麼,那多謝您專門在這裡等候,告訴我這個令人不幸的訊息了。”

伯納德的神情十分平澹,對於這個結果他算是完全不意外,甚至早就有所準備,很是放鬆的躺在沙發上。

與此同時,他隱約間好像聞到了什麼,扭頭瞥了眼旁邊的壁爐,臉上露出了自然的微笑。

“沒想到,您居然也喜歡這種南方的特產?我還以為你們艾德蘭人肯定接受不了它的味道呢。”伯納德熱情的笑道:“這樣吧,我正好帶來了不少領地特產的雪茄,等您返回公國的時候送您一箱。”

艾德蘭大公:“……那我就提前說聲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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