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館裡,倆人見到了葛尤。

現實中,他跟國師合作過《代號美洲豹》,如今沒演,第一次見面。許非挺長時間沒見著他了,有點驚訝:“你怎麼這麼瘦?”

“演袁四爺演的唄,我這還恢復點。”

葛尤本來就瘦,現在更誇張,以至於頭顯得大,麻桿樣的身板。

“凱歌那部戲怎麼樣?我聽鞏麗說特別好。”張國師問。

“確實好,從頭到腳都好,沒想到香港人也能這麼下苦功,那張國榮是位大演員……”

葛尤反應過來,在一位導演面前誇另一個有點不太好,嘿嘿笑了兩聲。他拍的正是《霸王別姬》,今年2月到7月拍攝期,事先又籌備了好久。

“張導正準備新片,想先跟你聊聊。”許非引過話茬。

“是一部小說,叫《活著》。還沒正式出版,我給你簡單講講。”

張國師不在意,道;“主角叫富貴,解放前是個少爺,嗜賭成性,輸光家業。後來一貧如洗,因母親生病前去求醫,半路上被國黨抓了壯丁。

打完仗之後,回到家鄉他才知道母親已經過世,妻子家珍含辛茹苦帶大了一雙兒女,但女兒成了啞巴。

後來家珍患上軟骨病,幹不了重活。兒子因與縣長夫人血型相同,為救縣長夫人抽血過多而亡。

女兒鳳霞跟位工人結婚,產下一男嬰,叫苦根,自己大出血死在手術臺上。

鳳霞死後,家珍也去世。工人因吊車出了差錯,被兩排水泥板夾死。

外孫苦根隨福貴回到鄉下,生活艱難,一天吃豆子撐死……”

“哎喲!”

葛尤往後一仰,“都死了?”

“都死了,最後剩下富貴自己,還有一頭老牛。

我問過餘華,怎麼寫這麼苦啊?他說靈感來自一首美國民歌,叫《老黑奴》,這老黑奴就是經歷了一生的苦難,家人都先他而去,而他依然友好地對待這個世界。

所以有了這部作品,餘華就是想說: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

“這,這我不太明白。”

“人活著,是一種生物本能,什麼愛情啊、金錢啊、夢想啊,都是另外的東西。誰要說我為了愛情而活,我為了夢想而活,都是扯淡,人就是為了這條命而活。”許非道。

“哦,懂了懂了。如果這人夢想破滅,bia直接自殺,那才能說為了夢想。”葛尤點點頭。

“不過張導,您沒講清楚啊,餘華那書稿我看過,時代背景可是很複雜的。”許非道。

“呃,對對。”

張國師一口白牙,忽悠失敗,道:“時間線跨度非常大,從解放前開始,然後嗯嗯嗯嗯,然後嗯嗯嗯,然後嗯嗯。反正發生的大事幾乎都有。”

“那您的尺度比《霸王別姬》大多了,能過審麼?”葛尤驚悚。

“我拍了好幾部電影,把握還是不錯的,改一改差不多。”

張國師倍兒自信。

許非起身,給倒了杯茶。

……

先說《霸王別姬》。

投資人叫徐楓,臺灣演員,嫁給香港湯臣集團的老闆,自己開了影視公司。她非常欣賞陳導,促成此番合作。

陳導拿到改編權後,第一件事找編劇蘆葦。

蘆葦看看李碧華的小說,覺得文筆二流,戲劇性不強,優點是有主題,有人物關係。

他牛逼到什麼程度呢?

先是整個語境的顛覆。《霸王別姬》發生在京城,但香港作家用香港的習慣寫小說,他覺得自己得學京片子,用京城人表達情感的方式來寫劇本。

借來《茶館》的錄像帶,沒日沒夜的看,用京片子跟人對話。後睡在戲曲家協會,為搞懂這個行業,自己又成了京劇專家。

寫完後,蘆葦說:我給你弄個假劇本,送審用的,拍攝時用真劇本。

陳導同意了。

電影送審分兩次,第一次審劇本,叫立項;第二次審成片。

然後就拍,陳導最先考慮用胡文閣(梅葆玖徒弟)、蔡國慶演程蝶衣,片方和李碧華堅持用張國榮。

後來又考慮找程龍和姜聞演段小樓,程龍當然不演;姜聞說演霸王沒挑戰,我想演虞姬。

拍完後,《霸王別姬》二次送審,電影局表示不透過。

投資方找到二代目的長女,說給你家老爺子放放,看老爺子什麼態度?二代目看完,說“我看沒啥,改一改,放。”

當時,內地合作方北影廠廠長成至谷都寫好檢討了。

二審過後,你才能送出去參展,不然屬於違規。再然後,《霸王別姬》摘得金棕櫚。

官方表態:可以公映,但不許宣傳,不許參加頒獎。

而在臺灣,該片被列為大陸電影,在香港,又不算香港電影,所以金雞、金像、金馬一個也沒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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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白瞎了演員。

那它在大陸的票房有多少呢?據說是四千多萬,無法確認。

至於《活著》。

餘華說過:“張導常說原作裡的什麼細節要改動,審查才能透過。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心想他如此瞭解審查制度,對他十分欽佩。

可完成電影後,審查還是沒有透過。我不再欽佩張導,我欽佩審查制度。”

《活著》從始至終都是被禁映。它裡面的東西太刺激,官方認為“詆譭了某些制度,懷疑了某制度的能力。”

後來投資方索性不送審了,就以禁片參展。

蘆葦同樣是編劇,說“拍《霸王別姬》、《活著》的時候,我覺得我們的電影要起步了,可沒想到是我們的終點。”

至於小說為什麼能發表?

因為餘華投的是《收穫》,創辦人是巴金,巴金說,發!

……

飯館裡,許非倒了杯茶。

“編劇、資方有眉目麼?”

“編劇找蘆葦,餘華也要參與。《大紅燈籠》是年代國際投資的,香港公司,我初步跟他們談了一下,應該能繼續合作。”

許老師轉向那邊,“你呢?”

“我……”

葛尤撓撓頭,道:“聽您講吧,我覺得挺好,挺想演的。反正等劇本出來再聊聊唄。”

“行,我想用半年時間把這個故事改好了,不著急。”

張國師信心滿滿,開始閒聊,“小許,你說你弄這麼大公司,盡拍電視劇,其實電影也該多拍點。”

“有啊,明年起碼有一部上映,還能有一部新片拍攝。”

“哦?”

張國師好奇,上映的他知道,應該是《大撒把》,問:“這個新片,方便說說麼?”

“呵,動物兇猛,等君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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