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告長老,郭夫人有信送來。”忽然一個弟子闖了進來,高聲彙報,將麻長老美夢打斷了。

麻長老驀地一驚,心說:“難道西界戰事又有重大變故?莫非妖類潰敗了?啊呦,這可要壞事!”但跟著又想:“麻武丘,你莫要自己嚇唬自己!”

“呈上來!”麻長老吼道,聲音中飽含憂慮。站起來,接過信箋展開一看,不由得心悸氣短,頭腦發昏,趕忙坐下,才未跌倒。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郭夫人信上說,妖類放棄攻打君臨城,大部隊正在逐漸撤退,且東界各宗派派來的新援軍已到,她來西界已久,已獲首領批准可以先回東界去了。

數十日前,卻是有蒼菱道士找上門來,讓麻長老出人出力,去援助西界戰事,麻長老扣扣索索給了百十兩銀子把他打發了,沒曾想蒼菱宗居然又組織出一批人,且如今已奔赴西界。

信上說即日便出發,再看信箋上日期是一月二十八日。若郭夫人乘船,即使趕不上順風的好天氣,那麼十幾日總要回來了。

只剩下十幾日了,郭裕飛還只是藍霞境一階!這可如何是好?

若郭裕飛暴露了,他的眾多美夢便要化為泡影了!

不行!決計不行!

麻長老擁有了太多,怎甘失去?可他未能護得了二公子性命在先,找人冒充二公子在後,暗中獨攬大權,排除異己,中飽私囊……樁樁件件,哪一件都得死。

且,郭夫人有紫金境五階修為!

麻長老說理不佔理,想打打不過。

怎麼辦?怎麼辦?

忽然間,他又想起了夜梟門,那個拿錢去就能買人性命的夜梟門。

一不做二不休!

要不便在暗中除了郭夫人,如此一來,自己便是真真正正的大權獨攬,再無後患了。

對權利和金錢的渴望讓麻長老賊膽包天,以至於他敢對原本敬畏的郭夫人起了殺心。

幾日後,正午時分。

麻長老孤身一人又來到了蒼耳山山腳下。幾乎筆直而起的龐大山體,凝重深沉,懾人心魄。左右往,昏暗的日光下不見盡頭。

朝上望,山體聳入黑雲,彷彿是神明為這莽莽大地設下的牆壁,此處便是人世盡頭。

麻長老眼前的巨大山壁裂開一道口子,這道裂口底端窄,朝上逐漸變寬,最寬處或有八九十丈寬,而後便即收窄,但口子到底有多長卻不知道了,因為百丈之後,便被厚重的霧氣所遮,瞧不見了。

他知道,夜梟門便在這裂谷深處某地。但具體在哪兒,他也不知道了。

他緩緩步入裂口,沿著一條小道往裡走,目所及處,盡是青黑色的岩石。越走越靜,越走越空曠,到最後連風聲都沒有了。

便在此時,一塊青巖後,有一個人首蛇身的妖精現出身來,他扭動蛇尾,慢吞吞來到麻長老面前。蛇妖極為高大,挺直身子,麻長老只到其腹部。

蛇妖開口一笑,蛇信吐出,分出叉子,陰惻惻地說:“嘿嘿,你又來了。”

麻長老衝蛇妖點了點頭:“正是正是。”他也不知怎麼了,只要一來到這裡,便覺心悸氣短,平日裡的威風半點也沒有了,舉手投足間都畏畏縮縮的。

舔了舔嘴唇,低著頭說:“有勞兄臺,待我去見貴宗宗主。”

蛇妖也是夜梟門中人。夜梟門對外說連帶宗主只有六十三人,但其中成員並不止六十三。不過,另外的卻不算是“人”,而是“妖”。

夜梟門另一奇特之處,便是門中人妖混雜,卻相安無事,甚至有些人與妖結成夫妻,可謂千古怪談了。

蛇妖又吐了吐,露出個怪異的笑容,說:“好得很。”忽而仰頭發出一聲尖嘯。絕壁山崖上立有回聲,兩個生著巨大羽翼的妖精盤旋而下,臨近地面時其中一隻忽而鬆手,戲謔地將手中的大木桶投向麻長老。

麻長老笨拙地側身讓過,木桶“啪”的一聲摔落在地,彈跳地朝前翻滾,撞在一塊大石上後停下。

隨後兩隻羽翼要落在麻長老身旁,身材也是十分巨大,高逾一丈,麻長老在三妖之間就如同一個小矮人一般。

麻長老抱拳對三妖團團一揖:“有勞,有勞三位。”

一個羽翼妖雙指捏著一塊方巾朝前一遞:“帶上吧。”

“好好好。”麻長老趕忙接過,系在眼睛上。蛇妖把他拎起來放入圓木桶中,蓋上蓋子。麻長老目不能視物,只覺自己在不住地移動,晃動時而十分劇烈。

不知過了多久,麻長老又被從木桶裡提了出來,取下面罩,見已至一座大殿之內。

大殿內十分空曠,除了石柱牆壁外,再無他陳,殿頂足有數十丈高,最高處鑿除十幾個扁孔,有日光透入。

蛇妖、羽翼妖都不見了。

麻長老低著頭,恭恭敬敬地等了等。大殿深處穿出腳步聲,極輕,極慢。許久之後,一個弓背漢子來到麻長老跟前。

這漢子又瘦又小,佝僂著背,還沒有麻長老高,生著一個鷹勾鼻子,眼圈發黑,猶如塗了一圈墨水似的。尖頭窄額,頭頂光禿禿油亮亮。皮膚極白,但這白中卻隱隱透出淡淡黑色,好似中了何種奇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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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某見過尊者。”

瘦漢微微點頭:“麻爺稍後,我家主人正在見客。”他說話時嗓音沙啞,聲音極低,沒有半分氣力,奄奄一息。

“唔……那我便在這裡等上一等。”

“嗯……是大生意,估摸著要一會兒功夫。”

“大生意?嗯……看來有人的命要被買走了……”

“嘿嘿,少打聽。”

麻長老其實哪裡是打聽?他只不過是想扯些話來,跟這個瘦漢套套近乎,此等諂媚之舉他以往從來不會做,但一緊夜梟門山門卻就不由得卑躬屈膝,四處巴結。

但聽了對方話語,登時不敢再言,且連辯解的話也不說了,噤若寒蟬地立在原處,目光收斂,生怕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入谷的生意人彼此之間是絕對不可以相見的,這時夜梟門亙古不變的規矩。來這裡的,十個有六個是要買人性命的,且買的都是頗有權勢地位之人的性命,說不準兩個生意人是認識的。更有甚者,兩人一前一後入谷,互買對方性命。

這種事在夜梟門中不是沒有出現過,夜梟門也是見怪不怪,遇上這種買賣倒省事了,兩人一出裂谷,便即可以派人誅殺,得手後覆命函直接燒了給讓僱主去陰間看。

麻長老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從大殿頂部扁洞透入的光亮都要暗淡下來了,那瘦漢終於開了口:“好了,上一位客人走了。麻爺請吧。”

“有勞尊者指引。”

瘦漢領著麻長老向大殿深處走去,一重一輕兩個腳步聲在殿內迴盪。

百餘步後,應是天光已盡,整個大殿都暗淡下來,但再往前走,殿內的燭臺上已點亮火燭。連蹬三段臺階,每一段都有二三十階。

終於來到一個高臺之前,高臺中央的石座上歪坐一個女子,身穿一襲寬大黑袍,以手支額,顯得很是疲憊。

“主上,客人來了。”瘦漢恭敬地說。

“好,知道了。你下去吧。”

瘦漢退下。麻長老行禮:“麻某人見過冷宗主。”

臺上那女子便是夜梟門宗主冷隼。她低低地“嗯”了一聲,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嬌美面容。雙眉微蹙,眸子烏黑,小鼻秀口,紅唇微抿。乍一看竟是個柔弱的美嬌娘模樣。

她微微吐出一口濁氣,疲憊地說:“今兒見的客人有些多了。麻爺你有何事快些說吧。”

“是……我想請貴宗……殺一個人……”

“嗯。”

“這人是……這人是……”麻長老語音顫抖,頓了一頓才繼續說道:“這人便是是湖州宗宗主郭裕飛之母,郭綺榮……”

“唔……郭綺榮紫金境五階的修士,是你主母。”

“是……正是……”麻長老不禁汗顏,這是弒主之舉,大逆不道。

不過冷隼卻並不如何吃驚,來這裡花銀子殺自己兄弟的,師父的,同門手足的比比皆是。她自然不會問原因,此時正在沉思這樣一個紫金境五階的大高手,作價幾許。

“八十萬兩。”

“這……這恐怕有些高了吧?”

“紫金五階的修士,我……我至少……嗯……得派五個人去,要拼掉幾個可不知道,說不定……說不定……五人皆死。

你……八十萬兩買我夜梟門五條性命,還不划算?”她這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精神越來越萎靡,一句話說完,便躺在了座位上,好似被抽光了力氣一般。

麻長老乾笑兩聲,說:“您這賬,可算得沒有道理。”

正說著,忽而從殿後走出一個赤腳披髮,身穿長袍的俊美男子,捧著一隻小瓷碗,瓷碗裡撐著血紅濃水,也不知是何物。

他快步走到冷隼跟前,冷隼忽地來了力氣,半接半搶地取過碗來,頓也不頓,猛地一揚手,抽了那男子一個耳摑子,男子跌落在地。冷隼一仰頭把裡濃水喝盡,衝男子怒衝衝地說:“怎麼動作這麼慢?你是想讓我死嗎?”

男子捂著紅腫臉頰,囁嚅著說:“我……我第一次幹這事,有些怕……”

“這一次且饒了你,下一次再這樣慢吞吞,我便殺了你!喝你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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