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悅走後,酒館內未再有半點聲響。

反倒是天色暗淡,酒館外不斷吹來晚風,吹動了張銘的衣角,吹動了櫃檯上小七的毛髮。

張銘坐在桌前,低著頭手撐在額頭上。

念安和尚坐在張銘對面,未曾出聲,只是看著張銘。

“呼。”

張銘深吸了一口氣,抹了把臉,這時才對念安說了一聲,“多謝。”

“舉手之勞。”念安輕聲道。

孔悅那一劍雖被念安擋下,並不是朝著張銘的性命而來,那一劍也並不會對張銘造成什麼損傷,但若是被刺中,張銘渾身的修為便會被封禁。

張銘很不明白,孔悅為什麼要這麼做。

封了他的修為,對孔悅來說又有什麼好處嗎?

對此,張銘很是不解。

念安和尚端起了桌上的酒壺,將張銘眼前的酒杯滿上,說道:“太師不希望掌櫃置身江湖。”

“為什麼?”張銘問道。

念安和尚放下酒壺,說道:“掌櫃應該明白。”

張銘頓了一下,沉思片刻便明白了過來。

因為……自己是這世間的變數嗎?

張銘端起了滿上的酒杯,抿了一小口。

孔悅出現之後,他好像無時無刻是被人盯著一樣,很不自在。

念安看著張銘道:“他已有四十餘年未曾出過大陳皇宮了,這還是第一次。”

張銘搖頭苦笑一聲,喝完了杯中的酒。

念安則是為張銘張銘斟酒,沒再說話。

孔悅雖久居欽天監內,但對這江湖卻是一清二楚,從四十年前他成為欽天監監正便一直注視著整個江湖,如同雄鷹俯瞰整個大地。

他要做的事,是與這整個江湖作對。

………

隔日,江湖酒館一如既往的開門。

張銘打了一盆清水洗了把臉,抱著小七坐在了櫃檯前,逗弄起小七來。

這一早晨便是這樣。

“咳咳。”

酒館外傳來了咳嗽聲。

張銘將小七放下,起身走到了門口。

枯瘦老者身騎著白馬停在了酒館前,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從白馬上走下來,險些還摔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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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幫你吧。”張銘走了過去,幫梁書榕栓好了馬。

張銘伸手想要去扶他,卻聽枯瘦老者擺手道:“還沒死呢,用不著扶。”

張銘縮回了手,接著問道:“昨日怎麼沒來?”

枯瘦老者說道:“累了,睡的久了些,錯過了時辰。”

張銘點頭帶著他走進了酒館裡。

坐下後,照樣是一壺梅花酒,一壺遊人醉。

小二雷虎上前來招呼,去內屋裡打了酒來,又給張銘添了一壺梅花酒。

逆天而行,上一次梁書榕落的個滿頭白發,如今這一次卻是讓他變成了這般模樣。

受傷的猛虎會在黑夜裡獨自舔舐傷口,洛溪山一事,他沉寂了十餘年,去了一個滿山是花的地方。

如今他亦是猛虎,卻已遲暮。

梅花酒暖身,梁書榕伸手擦了擦嘴角,沙啞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掌櫃以後若是無事,給我捎些酒可好?”

張銘喝了口酒,笑道:“那可不行,得給銀子。”

梁書榕笑著露出了一排牙齒,卻是又忽然咳嗽了起來,“咳咳咳。”

張銘連忙幫他順氣。

好些時候,梁書榕才緩過來,他疏了口氣抬手說道:“我,咳咳,是真要死了。”

張銘沒有接話,只是替他順氣。

梁書榕伸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塊布包,放在了桌上。

張銘低頭看了一眼,問道:“這是什麼?”

張銘伸出手,掀開了那個布包。

裡面放這一本秘籍,是那七情樂術,還有另一物是梁書榕隨身攜帶的玉簫,只是當日接下劍仙李安年一劍,這玉簫上多出了些裂痕。

張銘沉吟片刻,說道:“這東西你應該給燕舒嫻。”

梁書榕搖頭,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張銘看向梁書榕卻見當初那雙澄澈的雙目如今已是渾濁不堪。

梁書榕為自己倒了一杯遊人醉,他說道:“那丫頭…上半輩子已經被我毀了,不想再毀她下半輩子了。”

張銘為自己倒了一杯遊人醉,與梁書榕碰了個杯。

張銘也只陪著梁書榕喝了兩杯。

他是這兒的掌櫃,可不能喝個大醉。

梁書榕醉倒在酒桌上,不知要睡多久。

“掌櫃早啊。”

“掌櫃早。”

從早自晚,平日的酒客一如既往的來到酒館,見到醉倒在桌上的枯瘦老者會說上兩句,卻也沒有感到驚奇。

張銘坐在櫃檯裡,小七一天到晚都在睡覺。

或許是因為天氣逐漸轉涼的原因,小七最近睡的越來越久,連逗弄小七的樂趣也沒有了。

直至下午,酒館裡的酒客都散盡了,天色也逐漸暗淡。

這一天的時間快的可憐。

“掌櫃我先回去了。”

“嗯。”

雷虎跟張銘道了一聲告辭,回了建安城裡。

酒館裡也靜了下來。

張銘抬起頭,看向了酒桌上,梁書榕還未醒來,從早至晚。

梁書榕花白的眉毛動了動,睜開了眼。

這一覺,他睡的很舒服。

“醒了?”張銘道。

梁書榕看了一眼天色,問道:“我睡了多久?

“太陽快落山了。”

“一天啊……”

“要回去了?”

“嗯。”

“嘶。”梁書榕起身,卻是差點摔倒,趴了一下午他的右腿都已經麻木。

“坐會再走吧。”張銘道。

“咳咳。”梁書榕咳嗽兩聲,又坐了下來。

“很痛苦吧。”

“什麼?”

“這樣活著很痛苦吧。”

“也快結束了。”梁書榕笑道。

這樣的生活,如同苟延殘喘一般,好在也快解脫了。

梁書榕抬起頭,說道:“麻煩掌櫃幫我藏著那兩件東西。”

“我也收不了多久。”張銘道。

梁書榕擺了擺手說道:“那就燒了吧,或是找個地方埋了。”

“好。”

梁書榕的腿不再麻木,起身與張銘告辭。

張銘送他出了酒館。

“多謝掌櫃這幾日的照顧。”梁書榕騎上白馬。

枯瘦的身影騎著瘦弱的白馬走上了官道,馬兒走的很緩,傴僂的身子禁不得風吹,風一吹便好像要倒似的。

猛虎也有垂暮的時候,到那時,它會在一個黑夜裡,獨自告別這個世間的一切。

自那天以後,張銘每日在酒館等著。

再也沒有一個騎著白馬的枯瘦老者來到過酒館,再如往常一樣點上一壺梅花酒、一壺遊人醉。

那個人再也沒有來過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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