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

太子宮甲觀。

精緻的甲觀處處華美,影影綽綽的宦官宮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雅緻的亭臺閣樓在夜晚顯得有些安靜。

天邊的月牙兒閃現著身影,偶爾披拂下些許銀輝給宮殿增添一份美感,宮中長燈燈火昏黃,被清風吹拂得來回搖曳。

甲觀之中,在黑漆木塌上,正有一盤棋局博弈。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他一身玄色衣裳,這衣裳由精密大氣的滾邊刺繡織成,在輕薄柔軟的布料的烘托下,那衣袂彷彿能夠無風自動,給他偏增了幾分神采。

此人正是晉朝的王儲,名聲遠揚的太子司馬遹。

不過他雖然長得一副好皮囊,此時眉頭卻緊蹙得擠出了一個‘川’字。

拿著黑子的手已經頓在空中好久了。

在他面前,則是一個身穿錦服的男子。

這男子模樣倒是不差,只是眉眼間總是有些陰翳,看起來面色冷冽。

“這棋局可不算是死局,最少有三路可以走,殿下何故遲疑不決?”

司馬遹白了賈謐一眼,再把注意力集中在棋盤上。

這賈謐說這棋局有三條路可以走,但我怎麼一條都沒有發現。

司馬遹在心中模擬了幾路棋子,發現再走不過兩步棋這黑子便會被這白子吃得死死的。

“這...”

司馬遹手頓了兩下,最終還是沒有放下去。

在這個時候,太子宮冗從僕射孫慮狐眼一勾,連忙媚笑著上前來。

“殿下,侍中,你們也下了好久的棋了,正巧內饗漿人準備了忍冬蜜茶,不如先喝了這杯茶,再來下棋也不遲。”

“他說的不錯,還是先把茶喝了再來下棋。”

孫慮給他找了個空擋,司馬遹自然歡喜異常。

賈謐的眉頭卻是一皺。

“殿下,這棋局還在下,焉有分心之理?”

額...

司馬遹愣了一下,他倒是沒想到賈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感受到司馬遹心中的怒火漸漸起來了,孫慮臉上露出了和事佬的表情。

“棋局在下著,自然不能分心,但殿下是太子,便是有天大的事情,只要殿下想去做,再大的事情也可以停下來,更何況是下棋?”

賈謐瞥了孫慮一眼,只得是輕輕點頭,但臉上多少有些不耐。

“那便快些罷。”

這倨傲的態度,像是他對面的人不是帝國的太子,而是一個普通人一般。

好你個賈謐。

司馬遹心中暗恨,但卻又不敢做出什麼事情來了。

這賈謐之所以敢如此猖狂,還不是因為他是賈南風的親侄子,備受賈南風寵愛。

這個傢伙是散騎常侍、秘書監加侍中,不去秘書監修《晉書》,不陪在父皇身邊,偏偏要搞個太子侍講的官職,三天兩頭到他太子宮來。

最讓司馬遹難受的是,他還不得不接待這賈謐。

之前他是不想理這個賈謐的,但是太子詹事裴權,還有一大堆太子舍人,太子冼馬紛紛在他耳邊進言,說什麼“賈謐在中宮很受寵愛,又有不順從殿下的表情,如果有一天搬弄是非,殿下的大事就完了。殿下應當謙虛禮讓,以防其變,務請賢士輔翼您。”

剛開始他沒有聽從這些人的話,但是被這些人煩得實在是沒有辦法的時候便只得接見這賈謐。

但今日之事,還不如不接見。

這副倨傲的表情,還與他爭棋路,絲毫不將他這個太子放在眼裡。

若不是他心中顧忌良多,早就把這礙眼的傢伙殺了。

片刻後,便有宦官將忍冬蜜茶端了上來,司馬遹慢慢的用勺子喝著蜜茶,眼睛卻是定格在棋盤上。

這廝說這棋局有三條棋路,我為何一條都沒看到?

賈謐手裡拿著忍冬蜜茶,把它放在木塌上,並沒有去喝,他的眼神一直都在司馬遹身上。

看著這個被世人稱讚的太子殿下,賈謐心中只剩下輕蔑。

不過是一個尋常人罷了,還屢次折辱他,若他不是太子,以賈謐此時的權勢,莫說是與他下棋了,現在能夠活著便謝天謝地了。

等得太久,賈謐漸漸不耐起來了。

“殿下,這蜜茶雖好喝,但需要一口飲下去,喝久了味道恐怕便不太好了。”

司馬遹一頓,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孫慮看了一下司馬遹,再看著賈謐,卻是不敢再說話了。

就在氣氛越來越凝滯的時候,甲觀外卻是有人聲傳來了。

“殿下,成都王求見。”

司馬穎?

賈謐的眉頭皺了皺,太子司馬遹臉上卻是馬上綻開笑靨。

“皇叔來了?快快請進來。”

他現在被這個賈謐搞得十分狼狽,若是穎皇叔來了,看這廝還敢不敢這般囂張。

片刻之後,甲觀殿外傳出了一陣洪亮的聲音。

“這天都黑了,殿下怎還不歇息?”

人未來,聲先至。

一身王侯常服的司馬穎出現在甲觀之中。

司馬家的基因畢竟是經過多代改良的,司馬穎長相自然不差,甚至還顯得有些俊俏。

他是司馬炎第十六個兒子,現在才二十一歲,說實話比司馬遹只大了一歲。

“大王。”

賈謐上前對著司馬穎請了一禮。

司馬穎輕輕應了一聲,也沒有表露出什麼情緒來。

他雖然是成都王,可還是會受到賈南風掣肘,即便他看不起賈謐,但面子還是要給他一點的。

“皇叔今日為何會來太子宮,是有什麼事情嗎?”

司馬穎輕輕瞥了賈謐一眼,卻是笑著說道:“本王在這洛陽也是閒來無事,突發奇想來見殿下,莫非殿下架子這般大,連皇叔都不想見了?”

司馬遹趕忙搖頭。

“皇叔此言,卻是讓本宮不知該如何說話了。”

“哈哈哈。”

司馬穎大笑兩聲,說道:“只是打趣殿下罷了。”

說著,司馬穎看著黑漆木塌上的棋局,臉上也露出饒有興趣的神色。

“殿下此時與侍中下棋?”

司馬遹點了點頭。

“侍中棋藝高超,本宮不及他。”

聽到這句話,司馬穎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他眼珠微動,像想到什麼一般,臉上居然還露出笑容來了。

“既然如此,那臣便在側看棋,殿下,侍中,你們可以繼續。”

繼續?

司馬遹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他還以為司馬穎來了之後他便可以不用和賈謐下棋了,沒想到還是逃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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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

司馬遹有些無奈的想道。

他不是要贏我嗎?

便讓這廝贏一局算了。

司馬遹跪坐下去,右手拿起黑子,思索片刻便下在其中一路。

見到司馬遹終於捨得落子了,賈謐嘴角輕輕一勾。

這局還沒到最後關頭,但這太子殿下顯然不善於棋道,偏偏選了一條容易死棋的路。

右手攆起白棋,賈謐毫不客氣的將司馬遹唯一的一條生路堵死。

只這一招,司馬遹便沒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這棋局他已經輸了!

賈謐嘴角微微勾起,司馬遹還沒表態,成都王司馬穎卻是臉色黑沉的站了起來。

他充滿殺氣的眼神直直的盯著賈謐,看起來像是要殺人一般。

賈謐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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