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這趙廞不安好心,父親便不必去見他了。”

李雄對李庠之死可是記在心中的,對於趙廞,自然不可能有什麼好印象。

不料李特卻是輕輕搖頭。

“此言差矣。”

李特轉頭看向李雄,循循教導般說道:“這個趙廞賊子的使者,我是必須要見的,不僅要見,而且還要以禮相待。”

“父親,這是為何?”

李特愣了一下,說道:“這個道理,又有什麼難理解的呢?”

他這語氣,對李雄都有些很不鐵不成鋼的意味在裡面了。

李雄雖然羞愧,但是臉上多還是不解之色。

“漢人有一句話說得好,兵不厭詐,這趙廞不過是想要穩住我等,亦或者是得到我等的支援,只要我們先答應他,最後再痛擊之,恐怕這個趙廞的計謀,就會全盤皆輸了。”

聽到這裡,李雄眼睛才發亮起來了。

他終於是明白李特為何要如此做了。

“孩兒明白了。”

李特輕輕點頭。

“既然如此,我們便去會一會這個使者罷。”

眾人一窩蜂的,便朝著前方主堂去了。

趙廞的使者,也就是長史李璨,此時便在殿中等候。

他雖然穿著晉廷官袍,但是臉上卻沒有從容之色。

明明只是初春,天氣還沒有那般酷熱,但是李璨額頭上卻滿是細汗。

實際上,此時的李璨已經是在罵娘了。

李璨是文人,讀書人,但卻非是書呆子,他對羌人,可是有許多瞭解的,對於羌人,很多方面也是知之甚深的,羌氐這些異族人,最重的就是義氣與兄弟情誼,現在趙廞把李庠殺了,還想要李特幫他趙廞做事?

這難度,也實在是太大了。

大到了李璨從成都出來的時候,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膽的。

入了這陰平城,這城中的慘狀,更是讓他通體冰寒。

他甚至以為自己這次出使,就是送命來的。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但是這些異族人恐怕是不會遵從這一條的。

熱血上湧,意氣用事,那管什麼其他的東西呢?

就在李璨還在思索的時候,主堂外也現出了腳步聲。

踏踏踏。

不像是一個人的,更像是一群人的。

李璨臉色便更加蒼白了。

這是真的要他死啊!

轉頭看向大堂的方向,第一個進來的就是李特,其他的人大多是虎背熊腰,眼神帶著殺氣,看著他,彷彿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

見到此情此景,李璨心中當即大呼:我命休矣!

“使者前來,有失遠迎。”

李璨兩股戰戰,額頭上的細汗在臉上流淌,將他的官袍也打溼了一些,黏在身上,頗有些難看。

而他雙股戰戰的模樣,與使者的形象,也是相差甚遠。

“在下李璨,見過將軍。”

心中的求生欲,還是大過了自己的使命感,李璨見到李特現在沒有一刀把自己殺了,多少還存著一些僥倖的心理在裡面。

反正這個陰平城他來了,這個使者他也當了,李特不領情,他有什麼辦法?

“使者不必多禮。”

李特臉上雖然是帶著笑容,但是心中卻是頗有些看不起面前的使者。

作為使者,卻像一個受降之人一般,不是什麼英雄好漢。

但現在的李璨可不想做什麼英雄,他只想活著。

“使者前來,不知趙刺史有什麼話要說,他殺了我弟弟,株連其家人,還在綿竹與我等打仗,害死了我不少弟兄,這些事情,他趙廞不要給我一個說法嗎?”

李特話語中帶著殺伐之氣,讓李璨嘴角抽搐,臉色也更蒼白了幾分。

“牧尊要我前來,確實是要給將軍一個交代的,不然在下便不會出現在將軍面前了。”

李特冷笑一聲,問道:“那趙刺史的交代,又是為何?”

李璨吞嚥了一口口水,說道:“牧尊言之,他之所以殺東羌良將,全是因為被奸人指使,現在牧尊已經將奸人殺死了,算是可以告慰東羌良將的在天之靈了。”

李特再冷笑一聲。

“隨便殺個人,便能夠抵了趙刺史的罪過?他不僅殺了我弟,更是殺了我胞弟一家,這個,如何交代?”

李璨擦拭著額頭上的細汗,溫聲說道:“牧尊說了,不管將軍提什麼要求,只要不過分,金銀珠寶,美人美酒,牧尊皆會滿足。”

“好!”

李特嘴角漸漸露出笑容。

在李特身後,李雄臉上也是露出欽佩之色。

心想自己的父親,果然是料事如神的。

“那我便要糧草百車,美人五百,錢幣百萬,趙刺史可否給予?”

咕嚕~

李璨心中偷偷咽了一口口水。

這三個條件,任何一個都是超過了趙廞給他的數字。

“將軍,太多了一些。”

不想李特卻是厲聲說道:“那你是說,我胞弟一家的命,抵不得這些?”

李璨就差說是了。

區區羌人性命,莫說十幾個,就算是幾百個,能值多少錢?

草芥一般而已。

然而這種話,李璨還真不敢說出來。

“東羌良將的性命,自然是值的,只是如今成都一時間,也湊不出這麼多東西。”

拖。

拖字訣就完事了。

李特自然知道這是敷衍之言。

益州乃是天府之國,之前能夠供給蜀漢,這點錢財美人糧草會沒有?

定然是趙廞不想給罷了。

不過...

李特也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急了。

他本來就是想要在後面捅趙廞一刀的,若是因為好處拿得太多了,這一刀沒有捅出來,那就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了。

“那依使者之言,趙刺史願意出多少?”

李璨見事情還有得商量,臉上馬上露出喜色,道:“牧尊可與將軍五銖錢二十萬,絕色美姬百人,更有庖廚五十人,樂師五十人,贈與將軍。”

這些東西,都是不實際的東西。

李特眉頭馬上皺起來了。

“糧草一百車沒有,但五十車總可以罷?其他的東西,便按照使者所言,你覺得如何?”

可是,在離開成都之前,李璨也沒有得到趙廞允諾糧草的事情。

不過話說到這份上了。

李璨知道,自己是不得不答應了。

李特已經是退了一步,對他已經是仁至義盡了,這在野蠻的羌人之中,也算是少見的了,他自己要還是不知分寸,不識時務,那真的就是自找死路了。

李璨想活著。

他比主堂中的任何人都要想活著。

但想活著,是需要代價的。

而在李璨眼中,代價就是這五十車糧草。

在李璨眼中看來,五十車換他的一條命...

值得!

在思索良久之後,李璨只好一臉勉強的說道:“五十車糧草,我替牧尊答應了,但是將軍收了牧尊如此多好處,必要的時候,需要出兵馳援。”

“這是自然的事情,我李特,並非是那種言而無信之人。”

李璨臉上則是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現在看來,他的任務是完成的。

雖然那五十車糧草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想來牧尊也不會因為這五十車糧草,就將罪責按在他的頭上。

李璨知道,自己的這一條小命,算是保住了。

“如此,那便多謝將軍配合了。”

李璨作勢要離開。

“使者不多留一會?”

聽到這句話,李璨面如土色,十分堅決的拒絕道:“在下還要回成都稟告牧尊,為將軍準備糧草,恐怕便不能多留了。”

笑話,在賊窩中多留一刻,萬一這李特反悔了,他的小命豈不是要交代在此處了。

“既然如此,使者請便。”

看著這使者狼狽的模樣,李特心中輕視之意更甚了,同時心情也更加暢快。

這使者敢替趙廞答應這五十車糧草,證明這局勢,對於趙廞來說是不容樂觀了。

他們這些羌人,有左右戰局的能力。

也就是說...他的仇,可以報了!

“父親,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做?”

接下來?

“哈哈哈!”

李特先是大笑兩聲,接著說道:“接下來,我們要好好吃趙廞送過來的糧食,用趙廞送過來的美人,養精蓄銳,準備南下,攻下成都,要了趙廞的狗命!”

“諾!”

李雄胸中也是熱血激昂。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到趙廞的人頭了。

.......

次日。

天還未破曉,天空迷迷濛濛混混沌沌朦朧著幾顆亮星,此時的空氣中還瀰漫著溼氣,草葉上附著著薄薄的露水,一切還未混進動物的氣息,一切都還純淨的讓人心曠神怡,彷彿一幅淡淡的水墨畫,水墨畫裡,瀰漫著好聞的草香。

忽然,早起的雲雀在那半明半暗的雲空高囀著歌喉劃破了夜末的靜寂,晨曦的微光也迫不及待的欲揭去夜幕的輕紗。

在漢中古道之中,屹立著陽平關。

陽平關在陡峭之間,易守難攻,這種架勢看過去,頗有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在裡面。

而此時陽平關外,一直在夜幕中隱藏的軍隊,也隨著破曉的天,被陽平關上的士卒看到了。

然而陽平關上的士卒見到羅字大旗,非但沒有示警,萬箭齊發,反而是將這易守難攻的關隘大門給開啟了。

五千精銳,就這般湧入進去。

便是一邊的王敦,也是瞠目結舌。

原本在漢中天險,居然被羅尚不費吹灰之力給破去了。

王敦有些相信羅尚的話了。

這看似堅不可摧的陽平關,輕而易舉的便被破去了,那這席捲涼州,五日後再破益州的話,恐怕不是空口白話了。

在城中修整一陣,軍隊便再次出發了。

與前面不同,這一次,羅尚手下已經有接近一萬人了。

這守陽平關的,原本就是羅尚的心腹,之前假意投降趙廞,不想被許以守護陽平關的重任。

這也是羅尚為何如此有信心的原因。

趙廞士卒不夠,必須招降,然而他所招降的,大多都是羅尚的人。

毫不客氣的說,梁州半數城池,此時的縣令太守,都是他羅尚的人。

從陽平關出來之後,羅尚一行披荊斬棘,先後攻下西鄉南鄭,將大半個漢中,在不到一日之內,便收復過來了。

當然,說是攻下,其實就是路過而已。

眾人都知道趙廞不過是秋後螞蚱,蹦躂不了幾日了,現在王師已至,便是原本是趙廞的人,在見到眾人受降之後,也沒了心氣。

不過。

路途也並非是一帆風順的。

從南鄭到成固,羅尚一行人卻是遭受了頑強的抵抗。

成固城中雖然只有三千守軍不到,卻硬生生的將羅尚兩萬大軍擋在城外。

而且,傷亡還在攀升。

王敦此時一直在帳外,雖然他見過很多世面,但面前的場景,還是讓他汗毛倒豎。

一簇簇箭矢帶著劃破天空的尖嘯聲飛向了羅尚軍中的攻城士卒。

寒光爆閃同時,發出死神收割生命的聲音,滾木從城牆上滾下,火油在城牆上掀起火浪,投石車從城中甩出巨大的石塊,毫不客氣的朝著進攻的士卒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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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空而起的是一塊塊泥士和被撕裂的士卒屍體碎片,空氣中到處瀰漫著刺鼻的金汁氣味和燒焦了的人肉味。

投石車炸起的土坑周邊橫七豎八散落著十幾具士卒的屍體,這些人身上的衣服被石塊碎屑撕碎,整個身體裸露著,唯有雙眸眥裂,能夠讓人感受到他們的作戰是何等的殘烈與勇敢。

而成固城中,裡面的守軍就更加悽慘了。

城牆被攻城霹靂車不斷攻擊,已經是搖搖欲墜了。

傷員在城池內部修整,有的斷手,有得斷腿,哭嚎之聲四起,宛如人間煉獄。

轟~

隨著一聲巨響,衝車將城門擊破,潮水一般的王師湧入,城牆之上,趙年悽然一笑,只得拔劍自刎。

他是趙廞的親侄子,別人可以降,但他降不了。

他知道趙廞做的是什麼事情,因此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當這一刻到來的時候,永遠是那般艱難。

但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趙年的世界,伴著生命的消失,隨之熄滅。

而攻佔成固之後,羅尚雖然損失了不少人手,但他的腳步且沒有停下來。

在全面掌握漢中之後,羅尚馬上分兵,向西取梓潼郡,向南取巴西郡,巴東郡。

一日之間,梁州除巴郡,涪陵郡與廣漢郡外,其他地方,皆已收復。

而巴郡涪陵郡廣漢郡,明日,恐怕就要改旗換幟了。

便是王敦,也沒有預料到,戰事,居然會如此簡單,如今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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