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園梅林處有一座小亭。

亭子掩映在一片梅花之中,細瑟冬風伴著梅花的香氣飄來,確實是別有一番意味在裡面。

王生便在這個小亭子招待常山王。

面前這個俊美的年輕人,與成都王有些相像。

作為晉武帝司馬炎的第六子,司馬乂出生得不早,但也絕對算不上晚。

地位尊崇的他,帶來了不少的榮華富貴,萬人擁戴。

但二十出頭的司馬乂,卻並非是溫室中的花朵。

實際上,任何皇族子弟,都不是溫室中的花朵。

便是司馬遹,亦是如此。

十二歲,司馬遹便任了長沙王,授任員外散騎常侍。

武帝司馬炎死後改任步兵校尉,永平元年(291年),同母兄楚王司馬瑋被賈后殺死,司馬乂被貶為常山王。

常山王現在看起來如此豁達樂觀,但實際上,他對於賈南風的仇恨是足夠多的。

有正是因為這一點,王生才能破例見他。

一般若是趙王或者是朝中重臣來尋他,王生都是拒絕相見的。

態度堅決。

所謂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常山王是賈南風的敵人,而賈南風是司馬遹的敵人。

如此一來,這一套說辭就成了。

“大王,請。”

王生給常山王倒了一杯清茶。

清茶這種東西,也就王生比較熱衷了。

長沙溼冷,司馬乂是習慣喝酒的。

不過入鄉隨俗,這一點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司馬乂輕輕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這味道,倒是不錯。”

作為封王,司馬乂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

“大王入洛,想來是有許多新奇地方未去的,可要我帶你逛一逛這金谷園?”

司馬乂卻輕輕搖頭。

“這石崇的金谷園雖然出名,但我也並非是沒有來見過的,也就那麼一回事。”

王生面不改『色』。

“那大王來見我作甚?王生身上一無盛名,二無勇力,三無興致,與大王所想所見,恐怕也不一致。”

常山王卻是輕輕一笑。

他的眼睛很是好看,黑『色』裘衣展開,頗有些大氣。

“便是如此,這才有趣。”

王生當然不會認為常山王來見他,是為了有趣而來的。

“大王還是說明來意罷。不然,你我兩人都不好說清。”

常山王瞥了王生一眼,腰也坐直了起來。

“看來君侯還是『性』情中人。”

“咳咳。”

咳嗽兩聲,常山王目視王生,終於開始正式說話了。

“今日來尋你,一來是見見傳聞中的廣元侯是什麼模樣的。”

“那大王可還滿意?”

常山王似乎在猶豫。

“有些滿意,但也有不滿意的地方。”

王生倒是沒有好奇問下去。

王生不問,常山王自己也不說。

“這二來,是想在你這裡,打聽打聽陛下的心思。”

“那恐怕大王要空手而歸了。”

常山王輕輕搖頭。

“空手而歸倒是不至於,不是說了嗎,前面有些不滿意的地方,這不滿意的地方,就表現在此處了。”

這常山王思維頗為跳脫,可以說與成都王是兩個極端了。

成都王穩重,而這常山王看起來卻是有些輕浮。

“陛下的心思,大王若是要在我這裡打聽的話,恐怕是沒有的。”

“我瞭解,我瞭解。”

司馬乂臉上『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

“你是陛下身邊的人,自然要為陛下著想,但我也是陛下的人,實不相瞞,你我是同類人。”

這可不是吧?

王生豈是會給常山王三言兩語就糊弄過去了。

“那我們喝茶,賞雪,賞梅花罷。”

既然這司馬乂不按套路出牌,王生也只能是以不變應萬變了。

“茶好喝,但雪景,梅花,就沒有必要賞了,以後都是能夠見得著的東西。”

“要賞,朝花夕拾杯中酒,朝時的雪景和朝時的梅花,與夕時的雪景和夕時的梅花,已經有著天壤之別了。”

“本王看是沒有什麼區別的。”

“時間變了,自然不會一致了。”

這再說下去,就是哲學中的水流的問題了。

但王生本來就是和稀泥,倒也不介意一直和司馬乂僵持下去。

“時間雖變,但梅花可變了?雪景可變了?”

“當然變了,雪變厚了,梅花開得更豔了,這豈不是變化?”

“尋常變化,何足道哉。”

“世上沒有一片相同的樹葉,此時的雪景,大王這輩子也只能看到這一次,何不來珍惜呢?”

兩人有來有回,最終還是司馬乂敗下陣來。

“廣元侯的詭辯,本王這次算是體悟到了,難怪連潘岳都說不過你。”

這種哲學問題,都是經過幾代人的思考的,常山王說不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說得過那才叫做有鬼了。

“大王說笑了,王生不過是說一個道理罷了。”

常山王擺了擺手。

“我大冬天的從長沙一路到洛陽,這一路上吃了多少冰渣子不說,這冷風也是吹得夠嗆,今日來尋你,你便是給我一個面子,也得說一些話來打發我才是。”

常山王此言說話,王生倒是好好打量了司馬乂一眼。

“大王要聽什麼話?”

“真話。”

“在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

“你說。”

“大王玉樹臨風,人中豪傑。”

“這句話聽著不錯,但不是真話,最起碼不是本王要聽的真話。”

“今日的梅花開得盛,好景『色』。”

常山王呆呆的看著王生,原本他以為自己的臉皮就夠厚了,沒想到面前的這位的臉皮是要比他厚幾倍的。

“陛下要對齊王出手,這已經不是什麼新鮮訊息了,而在這關頭,齊王入洛,陛下會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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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乂直接把話挑明了說。

王生深深的看了常山王一眼。

“陛下的心思,我如何知道。”

“君侯不妨猜想一番。”

常山王眼珠微轉,饒有趣味的看著王生。

“聖心難猜,也不敢猜。”

說了這麼多話,司馬乂才知道面前的這個人就是鐵頭王八。

當真是油米不進。

“罷了罷了,但今日我入你金谷園,陛下定然是知道的,反正這件事都做了,不妨與我說一些訊息,我也好為你做做掩護,你覺得如何?”

王生當即搖頭。

“濁者自濁,清者自清,在下何懼之有?”

“你!”

常山王被王生氣得是臉紅脖子粗。

“哎!”

他是覺得自己到金谷園是白來了。

這廣元侯,當真是不識抬舉!

“那在下便恭送大王了。”

看著常山王氣急敗壞的離開,王生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收斂起來了。

現在。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皇帝對付齊王不是一件新鮮事,他削藩之意,自然也是人人皆知的。

那麼

諸王會不會聯合起來呢?

還是束手就擒?

這是個問題。

而且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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