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

新建未久的宮城,與洛陽的大晉皇宮相比,就像是宮殿與茅草屋的區別。

除了一處有些歪歪扭扭的正殿之外,其他的地方甚至是土坯房。

夕陽西下,金黃色的光暈披拂在白雪覆蓋的宮殿上,與周圍的景象融為一體。

說是皇宮,恐怕洛陽司空府的配置,便比他好上十倍不止了。

羌人,氐人,胡人首領,在梁山甚至只有大帳,而未有大堂。

胡人的皇帝,齊萬年此時就在這簡陋的正殿之中。

坐在金渡的龍椅之上,齊萬年眼前除了幾大部族的首領之外,殿中出列的,還有一個壯碩披甲將軍。

坐在龍椅之上的齊萬年,有著黑亮垂直的頭髮發,斜飛的英挺劍眉,細長蘊藏著銳利的黑眸,削薄輕抿的唇,稜角分明的輪廓,修長高大卻不粗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孑然獨立間散發的是傲視天地的強勢。

尤其是他如同虎熊一般壯碩的身子,讓人見他一眼,便有畏懼與自卑從心底升起。

“啟稟皇帝,據洛陽方面來看,皇后賈南風已經被太子關押在鄴城金鏞城之中了,而晉廷的皇帝已經死了,現在換上了一個新皇帝。”

說話的正是殿下的披甲將軍。

郝度元。

可是與擊敗了雍州刺史,馮翊太守歐陽建的狠人。

“沒想到,這漢人已經換了皇帝了。”

齊萬年眼神頓時閃爍起來了。

在經過對漢人的抵禦成功之後,齊萬年心中的自信也是愈發強盛起來,自信起來了,野心自然也起來了。

這漢人如此不堪一擊

他為何要屈居在幾郡之地

雍州,秦州便要全部拿下

接下來,便是冀州,司隸,洛陽

“諸位。”

齊萬年揮了揮手。

“漢人換了新皇帝,朝局肯定是不穩的,我聽說秦州雍州刺史皆已經回洛陽述職了,剩下的人,不足多慮,不如趁此機會,將整個雍州,秦州拿下來,也為我羌氐草原子民打下一片江山,讓我後代弟子,不必為漢人奴僕。”

郝度元亦是眼神閃爍。

“漢人畢竟勢大,若是我們”

在幾次戰役之中,他們雖然都贏了,但是漢人的強大,早就植根在他的血脈之中的。

若不是被逼無奈,他也不會與漢人為敵的。

馬蘭羌首領與盧水胡首領皆是點頭。

但齊萬年嘴角卻是微微的勾了起來,眼神更是冷厲無比。

“諸位,難道以為我們不對漢人出手,漢人便不會對付我們了嗎”

齊萬年起身,原本魁梧的身體就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壓迫感更甚了。

他的目光掃過大殿中的所有人。

“周處,解系,還有梁王司馬彤,他們可不會忘了我們。”

被齊萬年這麼一提示,在場的人都是低頭沉默起來了。

他們手上,可是沾了很多漢人的血。

這條路,早已經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元康四年五月那天便開始了。

元康四年五月,西晉歷史上一場規模宏大的造反起義拉開了序幕。

故事的第一個主角叫郝散,而郝散是地地道道的匈奴人。

造反的原因和前朝所有的造反一樣,都是為了混口飯吃。

也就是活不下去了。

漢人對羌氐的政策,從來都是高壓的。

而且

不把他們當人來看。

這種歧視,比之高門子弟看寒素小姓要重得多。

前者是不把你當人看,後者是不把你當成一個人物來看。

當時的郝散從谷遠起兵反晉,一路帶兵進攻上黨,殺掉了當地的長吏,然後開始壯大了自己的起義部隊聲勢。

原本這郝散將會是歷史上又一個留下大名的起義領袖。

不過他卻是沒有做陳勝吳廣的意思。

畢竟後者的下場沒有多好看。

按照後來的歷史上看,他做的,更多像是宋江。

只可惜,他沒有宋江的命。

五月開始起兵造反,到了八月份的時候,郝散就商量著準備投降朝廷。

可能是因為郝散覺得造反前途不大,畢竟當時的西晉雖然氣勢不足以往,但也沒到日薄西山的程度。

當然,也可能是郝散不想把造反這事兒鬧大,所以權衡再三之後,郝散決定帶著部隊向就近的馮翊都尉投降。

可惜這馮翊都尉並不待見郝散這群烏合之眾。

甚至不把他當人看。

尤其是他還殺了上黨郡的長吏。

是故在郝散投降之後,馮翊都尉果斷選擇殺掉他,以絕後患。

在他看來,寧可錯殺,也不能接受造反部隊的投降,這就好比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的破嘴這個道理一樣,因為沒人能打包票肯定這幫造反部隊不會復叛。

就這樣,郝散在滿心歡喜投奔,結果卻遭到了馮翊都尉毫不留情的將他們斬殺。

宋江起碼還封了官,郝散是連命都沒了。

歷史就是這樣,充滿著戲劇性與不確定性。

不過

郝散雖然死了,但是起義的大潮可並沒有被終結。

元康六年夏天,一場規模更大的起義,在第二個主角郝度元的帶領下上演了。

也正是此時殿中的披甲將軍。

作為郝散的弟弟,郝度元在造反方面的能力,簡直可以用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來形容,他和他的兄長,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如果說郝散只是混口飯吃才造反,那郝度元就是純粹為了造反而造反了。

當時郝度元在聽聞自己的哥哥郝散被殺之後,聯合馮翊郡、北地郡的馬蘭羌、盧水胡等少數民族開始造反。

盧水胡是一個擁有多民族混居習俗的少數民族,長著一張又像亞洲人又像歐洲人的臉龐,歷史那是相當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商代,而他們也一直在中原王朝的眼中充當的是僱傭軍和打手的角色,雖然在三國時期也曾湧現出了像治元多那樣的奇葩人物,但是這個少數民族的整體實力還是不容小覷的。

盧水胡在東漢末年和三國時期,一直都是活躍在西北的重要造反勢力,而且這支少數民族的造反勢力一直持續到南北朝之後才徹底消停下來。

馬蘭羌是一支居住在馬蓮河附近的羌族部落,也是西北地區勢力比較龐大的一支羌族部落。

東漢的時候就和中原王朝鬧彆扭,到了西晉的時候,由於地盤不斷被壓縮,馬蘭羌和漢人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不得不發的時候。

當然,地盤被侵佔這個鍋還不能只讓漢人來背,因為在西北地區,還有很多胡族也佔過他們的便宜。

比如說匈奴和鮮卑。

比起匈奴和鮮卑殘暴的做事風格來說,盧水胡和馬蘭羌他們這兩個半農耕半遊牧的少數民族實在是不敢和中原王朝把關係鬧得太僵,所以他們只能是充當跑龍套的角色。

郝度元聯合西北各部落胡族造反,首先是為了給自己的哥哥報仇,再者也確實是想趁著西晉現在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去撈點好處,但光自己召集起來的匈奴部隊去的話,又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所以多拉攏點其他勢力成功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

畢竟,人多力量大嘛

可是郝度元的想法雖然很好,這盧水胡和馬蘭羌這兩個少數民族也是看情況造反的,他們也不太想和中原王朝撕破臉。

可現在的問題是,不撕破臉皮,晉朝的官吏照樣不給他們好臉色,撕破臉皮,又肯定會招來瘋狂的鎮壓。

這是一個很糾結的問題。

當時馬蘭羌的首領和盧水胡的首領一咬牙一跺腳,當即拍板決定。

為了馬蘭羌和盧水胡的未來,造他娘的反

當然在造反方面,這兩位仁兄絕對不是當帶頭大哥的料,他們是看到匈奴人、氐族造反之後,才決定造反的。

這兩個胡族,他們既想恢復祖上的榮光,又不想聽命中原王朝,更不想造反之後撿不到便宜,還不想造反的時候多出力

反正他們兩個就屬於是那種佔便宜沒夠,還蹬鼻子上臉的典型。

當時郝度元聯合馬蘭羌和盧水胡的部族人馬,開始進攻北地,並且仗著他們人多和鼓動宣傳各胡族和漢族仇恨的優勢,殺掉了北地的太守張損,然後進犯馮翊。

郝度元攻打馮翊的目的很簡單,因為他哥是被當地的都尉殺掉的,於情於理,都必須要打下這座城池來為他哥哥報仇。

當然,這只是一個原因。

還有一個原因,馮翊當時駐守的太守叫歐陽建。

正是在洛陽被王生啪啪打臉的歐陽建同學。

歐陽建同學之所以成為郝度元攻打馮翊郡的原因,就是因為歐陽建是一個牛人。

牛就牛在,他什麼事兒都不管。

歐陽建是一個典型的油瓶倒了都不想去扶的人。

雖然他出身不一般,舅舅還是與王愷鬥富中勝出的石崇,但西晉的官場,早就讓他失望了。

對官場仕途心灰意冷,很多事情他是有心想管,但是又覺得自己改變不了,所以索性採取了混日子的態度來對待。

郝度元帶領的少數民族部隊浩浩蕩蕩殺到馮翊城下,歐陽建象徵性的組織當地守軍抵抗了一陣,然後就被打敗了。

之後便回了洛陽混日子。

清談賦詩,不亦樂乎。

歐陽建失敗之後,朝廷又新派了另外一位大將來征討郝度元的部隊。

這個人叫解系,為人相當正派。

當時朝廷聽聞匈奴郝度元聯合西北各部落胡族叛亂,於是決定派徵西將軍趙王司馬倫前去平定和解系一起去平定叛亂。

趙王司馬倫,去了哪個地方,哪個地方倒黴。

這次也不例外。

在對郝度元的戰役之中,司馬倫的心腹孫秀一直和解系爭奪軍事指揮權,經常互相上奏疏打對方的小報告。

朝廷自然知道解系的為人品格,所以當即絕定召回司馬倫和他的部隊,改由解系全權討伐郝度元叛亂。

結果

元康六年八月,解系的部隊被郝度元擊潰。

郝度元在擊潰解系的部隊之後,起義部隊得到極大的鼓舞,秦雍一帶的氐族起義部隊和其他羌族部隊也紛紛響應和加入郝度元的起義部隊。

雖然人多了,但都是各自為營,根本不能擰成一股繩去作戰。

郝度元意識到,此時他們的部隊需要一個統領。

可縱觀當時郝度元的少數民族部隊之中,大部分領袖都是跟著湊熱鬧加進來的,根本難堪大任,而現在他們的部隊最需要的是一個有絕對實力的統領,而郝度元轉了一圈之後發現,只有一個人符合這個條件。

齊萬年。

也是北地郡氐族首領,不光部族實力強勁,而且為人也很果決和毒辣。

就這樣,郝度元聯合諸胡族部落奉齊萬年當皇帝,帶兵進攻涇陽。

面對已經稱帝的齊萬年部隊,西晉朝廷派梁王司馬肜、安西將軍夏侯駿,前去征討齊萬年。

夏侯駿是魏國夏侯淵的孫子,和汝南王司馬亮有姻親關係,屬於是典型的朝廷貴戚。

除了夏侯駿被任命之外,朝廷還任命御史中丞周處擔任建威將軍,盧播擔任振威將軍,隨軍一同征討。

盧播是司馬肜的親信,此次征討,派他去司馬肜自然很樂意,但是朝廷派周處來,卻是司馬肜背後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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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自己的親信,一個是自己的政敵。

周處是吳國鄱陽太守周舫的兒子,年輕的時候屬於是典型的社會問題青年,經常在鄉里鬧事,惹得鄉里百姓對他是深惡痛絕,當時鄉里的百姓把南山的猛虎,長橋的蛟龍和周處並成為三害。

後來周處知道這個事情之後,也覺得自己之前做過的事情太過於可恨,於是決定痛改前非。

他先是上南山射死了猛虎,然後又到長橋下與惡蛟搏鬥了三天三夜,平定了這兩個讓百姓忌憚的惡獸。

這個故事後來也慢慢流傳成為人們耳熟能詳的周處除三害。

史書中的周處不僅敢上山搏虎,下海擒蛟,而且還敢向黑惡勢力挑戰。

周處在擔任御史中丞的時候,就曾經彈劾過樑王司馬肜的違法行為。

可能也正是因為周處不畏懼權貴的正派作風,導致他後來被司馬肜算計。

當時的中書令陳淮看到朝廷派梁王司馬肜和夏侯駿擔任部隊統帥前去征討齊萬年之後,積極上表發言,向朝廷陳述了派夏侯駿帶兵的危害。

陳淮雖然和夏侯駿雖然沒有仇恨,但是他明白一個道理。

夏侯駿這種擁有貴戚身份的人去帶兵,打贏了也得不到太大的功名,失敗了也不用擔心殺頭的罪過,讓這種人帶兵,不添亂就已經是燒高香了。

果不其然,梁王司馬肜和夏侯駿帶了部隊之後,立馬在暗地裡擺了周處一道。

元康七年正月,齊萬年帶兵七萬人屯紮梁山,與司馬肜和夏侯駿的朝廷部隊形成了對峙局面。

司馬肜和夏侯駿也知道周處年輕時候的威名,於是只給他了五千兵士,讓他去挑戰齊萬年的七萬人部隊。

五千人對七萬人

除非周處是神仙,不然怎麼也不可能打贏齊萬年的部隊。

周處得知這個訊息之後,火速跑到司馬肜和夏侯駿的營帳中去訴苦。

司馬肜和夏侯駿本就是穿一條褲子的,再加上之前周處難為過司馬肜,所以在看到前來訴苦的周處之後,司馬肜和夏侯駿果斷拒絕了周處的所有請求,並且還逼著周處出戰。

很顯然,司馬肜和夏侯駿就是為了挾私報復自己。

周處雖然對這支部隊的統帥很失望,但還是硬著頭皮出去挑戰齊萬年的部隊。

當時周處、盧播,解系等人一起和齊萬年的部隊相持於六陌,周處的部隊還沒來得及吃飯,司馬肜就迫不及待催促周處出戰,周處沒辦法,只能帶著五千士卒出戰齊萬年部隊。

結果這支五千人的部隊一直從早上打到晚上,他們身上帶的箭全都射完了,也沒有等來司馬肜的救兵,於是軍士勸周處退兵自保。

但是周處就是不退兵,在他看來,退兵和迎戰都是死。

退兵後,司馬肜必定會降罪自己,到時候死也死不安穩,倒不如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來的光彩。

就這樣,一帶名臣周處於元康七年六月,戰死於沙場,終年六十一歲。

這也是從西晉開始,這麼多賢才歸隱的原因。

西晉的政治氛圍實在是不好。

派系,高門寒門,諸王,乃至於太子與皇后

西晉之所以處理不了齊萬年,更多的,是因為自己的原因。

周處折戟沙場,司馬肜算是報了他的私仇,朝廷雖然知道司馬肜是故意害死周處,但礙於皇族身份,還是沒有好意思降罪於他。

在司馬肜看來,周處比齊萬年更可恨。

因為周處惹過自己,而齊萬年沒有,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司馬肜要不惜一切代價害死周處的原因所在。

國家有這樣想法的人存在,何愁不亡。

司馬肜在害死周處之後,一直屯兵關中一帶,和同樣也在關中地區的趙王司馬倫遙相呼應,在他們看來,只要能在關中前線多待一天,朝廷就得多撥一天的軍餉過來,只要能耗得起,齊萬年的部隊必然不戰自潰。

可是這些沒有當家做過主的皇親貴族,實在是不知道當家作主的難處,個個都跟大爺一樣,雄踞關中,整天也不知道是在乾點什麼,反正就是不對叛軍進行決戰。

在司馬倫和司馬肜這兩位皇族子弟看來,自己操這個心完全沒必要,朝廷自然會派人來幫自己料理這攤子爛事的。

果不其然,中書令陳淮和司空張華這兩位操碎心的大臣向皇帝進奏,希望朝廷另派賢能前去討伐齊萬年的部隊。

同時趙王司馬倫與梁王司馬彤被召回洛陽。

結果

齊萬年的事情還沒有開始處理,皇后被太子取代,洛陽改天換地,這齊萬年的事情,當然是擱置下來了。

按照後面歷史的發展。

孟觀,會是解決齊萬年的人。

當然,蝴蝶扇了一次翅膀。

歷史便要改變許多。

譬如現在的齊萬年,野心極大

而洛陽的新皇帝,此時全部的目光,都是在齊王司馬冏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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