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還沒跨過長江去,秋日裡正是天氣乾燥的時候,車四兒隨意將周圍的枯枝落葉攏了攏,便生起一堆火來,讓眾人圍坐在周圍。

餘靖寧坐在火堆前,莫名地毫無睡意,只讓車四車五兩兄弟先去歇著。他們二人系先前又是哭又是與餘靖寧說話,這會子也是精神尚可,於是也要陪著餘靖寧坐在火堆跟前。

樹枝樹葉燒起來,全都噼裡啪啦地響,火光籠罩在餘靖寧的臉上。

餘靖寧年輕,但也早就不是半大孩子了,與他當年剛入京城的時候,氣質迥異。雖說不至於天差地別,但也全然不同了。

餘靖寧相貌生得像餘璞,尤其是從車五這個角度望過去,那高鼻梁和餘璞就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讓他恍惚間覺得又瞧見了年輕時候的餘璞。

但他們還是不一樣,餘璞平時嬉笑怒罵,是個極其隨和的人,平日裡最喜歡和他們這些兵士開玩笑。但他一旦真要做甚麼事兒,卻又會斂了嬉皮笑臉的神色,又是極其認真。

餘靖寧只得了他父親一半的真傳。

沒得上他父親那種“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氣質,任何時候都是極其認真的。彷彿時時刻刻都是端著的,又剋制,又內斂,如今他就這麼坐在火堆旁邊,從臉上,根本看不出來他心裡想的是甚麼。

三個人就這樣默默地坐著,過了好半天,還是餘靖寧先開的口:“我爹他……他當初究竟是怎麼死的?軍中的軍醫向來也可做仵作之用,他們可細細看過了?”

“回世子爺的話,都細細地瞧過了。”車五正看餘靖寧的側臉看得認真,忽然被點了名,脫口而出的還是從前的稱呼。

這會兒車四兒的情緒穩定下來了,開始糾正自家兄弟的錯誤:“如今咱們哥兒已然是王爺了,怎麼還叫世子爺呢。”

“啊,是我疏忽了,世子爺恕罪。”車五趕緊向餘靖寧拱手道歉,看見餘靖寧衝他擺手之後才敢往下說話,“軍醫細細地看過了,老王爺身上最重的傷乃是貫穿傷,傷口是刀上。傷口大小與衛所兵所配直刀一般無二,正是亂軍中所用的刀。”

他看了兩眼餘靖寧發現他正若有所思,於是繼續往下說道:“當初老王爺這傷口,是讓亂軍中那個喚作‘老蔣’的人捅出來的,當初是谷副將將老王爺搶下來的。奈何道口前後貫穿,實在是無力回天,待到谷副將將軍醫喚來的時候,王爺已然……”

餘靖寧抬手示意他不要往下說了,點了點頭道:“除了這一處刀傷以外,還有沒有旁的傷處。還有,你說的谷副將,是谷成哥嗎?”

“世子爺,啊不,王爺說的是,就是谷成那小子。至於其他的傷……”車五皺眉思量了一陣,道,“按理來說,旁的傷處定然是有,畢竟在戰時,哪兒有不受傷的道理。軍醫翻來覆去查了半天,只有一處傷是想不通的。”

“你說就是了。”餘靖寧拿了一根樹枝,在火堆裡撥了撥,火堆噼裡啪啦地炸了起來。

車五看了看地上的火,覺得不需要接著往裡面添枯枝落葉一類的,於是放心地開口接著道:“這傷口一看就是弩箭擦出來的,照理來說是輕傷,軍醫們一開始都沒在意,可是到後來,谷副將鬧了一場,非要軍醫們再驗一次。眾人都覺得他是因著老王爺過世,瘋魔了,都勸他不要再生事端。後來還是有一位軍醫,頂著各種阻力,給老王爺又驗了一回屍。”

說到這兒,車五忽然聲音放小了:“我們總害怕裡頭有朝廷的眼線,是以這事兒,除了那個軍醫,谷副將,還有咱們幾個車家的家生子,再沒旁人知道了。”

車家的幾個小子原來是餘家的奴婢,家裡面老人跟著主子上過了幾回戰場,就把小的也扔了進去,車家統共堂兄弟六七個,全都放在一起排輩,不分大小,都是餘家的家將。

“王爺這處擦傷上頭,驗出毒來了。”車五撓了撓自己的頭,“他們軍醫都背醫書,我聽不大懂,反正說不是甚麼厲害的毒,尋常人就能配出來。所以說,別說是個擦傷了,就是整隻弩箭都射進去了,那一時半會兒的也死不了人。”

“照理來說,往弩箭上淬毒這種方法,其實打仗的時候不大用的。一來是沒有那麼多的毒,二來容易誤傷自己人,這種法子,倒像是江湖上的人用的。”餘靖寧一手拿著樹枝撥火堆,另一手做出了一個平日餘知葳思考的時候喜歡的動作——他點了點自己的下巴,雖說他下巴上並沒有那麼一顆美人痣。

“王爺說的不錯,我們也覺得奇怪呢。”車五很自然地接過了餘靖寧手上的樹枝,替他撥了撥火堆,那火焰“簇”地一下,又竄地高了些,“原先與亂軍們打仗,也沒見有人淬毒的,況且這毒也不怎麼厲害,甚至將這弩箭射出來的人,準星兒都不怎麼好。”

車四兒聽到此處,不禁皺眉問道道:“那此人為何要往自己箭上淬毒,這般豈不是多此一舉?”

“四哥你先別這麼說。”車五衝著自家哥哥擺了擺手,“我們當初想了半日,也沒想出老王爺在何處中了一弩箭,最後總算想起來,老王爺就是因為躲這箭,才中了那老蔣一刀!而且這箭的方向來的蹊蹺,是從王爺背後來的,可背後,都是咱們自己人啊!”

餘靖寧的臉色忽然就沉下來了,軍中若是出了叛徒,那就是大事。揪不出來,不僅不知甚麼時候又被人下了黑手,而且讓大家知道了,還容易互相猜忌,弄得人心惶惶,極其擾亂軍心。

“此事還有旁人知道麼?”餘靖寧問。

“沒有了,我們正是因著這個,才不敢告訴旁人的。”車五說到這裡,也陡然正色,“我們首先懷疑的是林燮元林巡撫,因著當初老王爺說娘娘去信提醒過。但這書生,一瞧就是沒工夫的,我們在戰後找到他,他也是在俘虜營當中,那群俘虜都說咱們西北軍進了城,就見著他來救人了,所以……唉,不知怎麼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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