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靖寧從文淵閣中出來,正巧刮著風。如今入秋了,天氣越發地寒涼起來,他周圍也沒個人侍候,只是一人向前,腳步緩慢。

“世子爺,世子爺!”冷長秋著急忙慌從後面追過來,要往他手上遞傘,“娘娘說看這個天氣,一會子便要下雨,要奴婢給世子爺來送傘。”

如今餘靖寧還沒正式襲爵,便還算不得“王爺”,還是“世子爺”。

餘靖寧腳步一頓,轉過身來,冷長秋見他臉色,不由得一驚——餘靖寧竟然連嘴唇都白了。

餘靖寧接過傘來,知道冷長秋是餘知葳的內侍,便勉強露了個笑臉:“臣謝過娘娘好意。還有,與你家娘娘傳個話,讓她萬事莫要慌張,也千萬不要擔憂過度,萬事還有我呢。”

冷長秋不知怎麼回話才好,只能應了,又道:“娘娘也……娘娘也說,要世子爺莫要思慮過甚,餘家到底還有個她在宮中,絕不會讓世子爺白白受委屈。”

餘靖寧又笑了,這回是真笑——他吊著的眼睛終於彎了彎:“我到底是個做兄長的人,她操個甚麼心。”

冷長秋微不可見地扁了扁嘴。

他如今忽然覺得餘家兄妹互相囑咐的幾句話有些微妙,但他哪裡知道平朔王世子府的那些陳年辛密,所以也說不出來哪兒不對,於是只好應下,道:“世子爺放心就是。”

餘靖寧點頭,如今已經差不多行至宮門口,冷長秋便轉身折返回去了。

這時候譚懷玠才從後頭追上來:“餘賢弟!我剛不過耽誤了一會兒,你怎麼就走到這了。”

餘靖寧一把扶住了譚懷玠,看了一眼冷長秋,覺著他應當看不見自己了,這才說道:“就兩步路了,趕緊出去。”

這地方到宮門口,的確就只有幾步路了。

譚懷玠忽然覺得餘靖寧扶住他的手抖得厲害,腰背雖然挺直,兩肩卻是瑟縮的,有一種要是沒撐著他,就立馬要倒在地上的錯覺。

譚懷玠心裡頭慌,趕緊扶住餘靖寧,將人扶出了宮門外。

才出了宮門,餘靖寧就踉蹌了一步,一口血就嘔了出來。

“祖宗!你這是……”譚懷玠半句話還沒說完,就覺得餘靖寧要倒下去了,趕緊將人扶住了,一聲一聲喚著人,“餘賢弟,餘賢弟?你好不好?我送你回家去,找個大夫來看。誒喲,你,你倒是應我一聲兒啊。”

餘靖寧身量高,譚懷玠哪裡扶得住他,只能勉強撐著,趕緊出聲來喚周圍的人幫著扶一下。

誰知道,這時候,餘靖寧卻忽然又出了一聲,除了還站不住以外,眼中倒是清明了:“我沒事,先前一直覺得胸口堵得慌,這一口吐出去,要好的多了。”

“你少唬我,先前在家就吐過一回,要是真鬱結,這麼回拖到現在?”周圍人趕緊連幫帶扶地將餘靖寧扶上了馬車,連譚懷玠一起跟著上去了,“你如今這樣,又怎麼好下江南前線?今日做甚麼又提起來這事,你難道不知道他們對你家存的都是甚麼心思麼?”

“我如何不知。”餘靖寧彷彿已經立不住了,譚懷玠不敢掉以輕心,在馬車上也一直扶著他,只聽餘靖寧道,“我知道我爹絕對不是戰死這麼簡單,我也知道他們都巴不得我死。可是,現在在南邊的,那是我家的兵,是‘餘家軍’!我要是不南下領兵,難不成就把我餘家的兵權拱手送給他人?我如今待在京中,就是等著送死的。”

譚懷玠扶著餘靖寧,皺眉沒有說話。

“我還不如南下去搏一把。”餘靖寧說話間聽著有些大喜大悲過後的氣血不足,可幸的是精神倒是看著還好,“我手上必須得有兵權,他們都想要我死,要想要我餘家死,可我偏就想活。”

譚懷玠覺得餘靖寧這會子有點莫名的激動,餘靖寧才又吐過血,他實在擔心餘靖寧的身子,於是趕忙安撫道:“這時候就不提甚麼死啊活啊的,咱們先回家去,回家看大夫,好不好?”

“小六她說的對啊,不破不立。”餘靖寧的肩膀有點抖,譚懷玠以為他身上又不舒服,仔細一看,竟然是落下淚來了。

他太久沒有喚過餘知葳一聲“小六”,平日在私下時都是恭恭敬敬叫娘娘,好不容易喚了一回,竟然是在這種時候。

譚懷玠再一看,留著眼淚的餘靖寧竟然又冷笑了起來:“虧我爹當初還說皇爺是個仁義孩子,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一看,他也沒有甚麼難言的苦衷,只是心本來就偏罷了。朝廷上的那些人,不過都是一個模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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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懷玠越聽越心驚,不由得出言提醒:“餘賢弟,別往下說了,要說也該回家去說啊。”

餘靖寧哼哼了兩聲,瞥了一眼譚懷玠,眼睛裡頭血紅血紅,笑道:“握瑜,你當我要說甚麼?我又怎是那種人?只是覺得,我既然做了這大衡的國舅爺,讓大衡出一位帶著餘家血脈的新帝,豈不是名正言順的事兒。”

餘靖寧說話的時候,在“新帝”兩個字上,重重咬了一下。

譚懷玠當然是聰慧的人,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他睫毛微微抖了抖,扶住了餘靖寧的肩膀:“你這話,沒甚麼問題,只不過如今當務之急,是要回家去,與你找個大夫來瞧一瞧。現在你身子若是不成,還談甚麼南下的話。”

譚懷玠看著餘靖寧點了頭,覺得力度依舊不夠,他還是怕餘靖寧在這幾天之內思慮過甚,把自己給拖垮了,於是左思右想又補了一句:“你先前囑咐冷小公公的話,我都聽見了,你既然對娘娘說萬事有你,那便該讓她放下心來。”

餘靖寧長嘆一口氣,往後靠了靠,他身後是自家下人準備的軟墊。

他終於覺得舒坦了些,衝著譚懷玠拱了拱手,道:“握瑜兄說的是。今日是我讓大家擔憂了,我該賠不是。”

“你瘋魔了不成,與我還打甚麼官腔。”譚懷玠終於有些惱了,一句話將餘靖寧堵得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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