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邈跟門口看守的小錦衣衛交代了幾句,領著餘靖寧就往裡頭走。

東廠有自己的詔獄,錦衣衛也有自己的詔獄,這種地方說來都是差不多的。餘靖寧東廠的詔獄出入了好幾回了,錦衣衛自家的詔獄還沒見過幾回。

他琢磨了一下子,覺著詔獄果真全都是修成一個模樣的。

都是一段長長的樓梯往下,要打著燈才能下行,下面黑乎乎的一片,不知道關著甚麼魑魅魍魎。

餘靖寧接譚懷玠從詔獄中出去過一回,也被譚懷玠接出來過一回。錦衣衛自家的詔獄就來過一次,當初“甘曹案”的時候,和餘知葳進了詔獄,要一個犯人翻供。

餘知葳在的那一回,他印象深刻。

她當時將關漢卿的話掛在嘴邊:“我是個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璫璫一粒銅豌豆。”

餘靖寧捏了捏自己的手,骨節清脆地響了幾聲。

餘知葳該站在朝堂前的,她被充作男兒養大,做夢都是要做個“普天下的郎君領袖”,她把梨花槍捏在手裡,把鳥銃扛在肩上,手指觸碰到甲冑的時候,眼睛裡都閃這光。

她若是個男兒……

餘知葳曾經十分鄙薄這句話,甚至還同人說過“我便是個女兒家,那也是個人物。”。

的確,綏安郡主是個人物,大衡的皇后也是個人物,只是所作的功績全是截然不同的了。

綏安郡主能站在陽光底下,跪在廟堂之上,接下屬於自己的封誥,大衡的皇后只能站在朝堂之後,撥動一灘詭譎的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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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確站在了權利的中心,卻不是光亮的,是以一種自己最不喜歡的方式,握住了大衡的命脈和權力。

是他親手將她推進火坑裡去的,從“餘知葳”這個人被造出來那一天開始,她就被寫在賀霄今後后妃的名冊上。

不會有人記得她曾經是顧六,她終於成為了“餘知葳”,今後也只能是“餘知葳”。

就像他曾經想像父親一般,橫刀立馬、保境安民,可如今只能困獸一般囿於這龜殼大的四九城當中。

少年人的理想和情懷,恐怕就是一場用來幻滅的鬧劇。

餘靖寧咬住了牙。

前面提燈的小孩兒忽然站住了腳,手裡提的燈往前晃了晃:“鎮撫使,世子爺,小心腳底下,我記得這幾階臺階高低與旁的地方不同,別踩空了。”

高邈應當是低笑了一聲,衝著前面的人道:“知道了,會小心。”

“多謝。”餘靖寧終於從自己的思緒當中回過神來,看了看那一叢燈火。

前路坎坷,唯有一星燈火未滅。

走罷。

按照高邈的話來說,害怕藺秩和國子監那群學生再打起來,是以,把他們分開關著。

藺秩“身份尊貴”,是以開了最裡面一間單間兒與他住著,學生們倒是住在一起,熱熱鬧鬧地不知在說些甚麼。

高邈在門口咳嗽了一聲。

學生們齊刷刷地轉過頭來,幾個新派的門生都認得高邈,餘下的卻不認識,只知道是高邈將他們抓進詔獄裡來的,眉頭一皺,不知要說些甚麼。

幾個新派的門生趕緊把人給摁住了,輕聲在人耳邊道:“若不是有高鎮撫在,咱們只怕早就上刑了,這會兒恐怕都不成人樣了。”

這幾個學生本就是心懷仁義之士,皆對新派心生嚮往,不然也不會在國子監門前,受了李知幾句煽動,就對目無王法的藺秩大打出手。這幾日,也知道陸陸續續知道了新派給他們打通了不少關節,好些為自己前程考慮的,都想要自己這一回“功績”給新派留下些印象,今後好站隊。

周圍的人給這麼一解釋,學生們都明白了過來,便也不對著高邈怒目而視了,轉而對著人拱了拱手。

高邈衝著眾位學生回了禮,開口道:“諸位辛勞,高某人能力有限,只能讓大家受些罪了。”

學生們趕忙七嘴八舌地朝著高邈道謝。

高邈被恭維了幾句,心裡頗有成就感,於是這才把餘靖寧從身後引出來了:“這是平朔王家的世子爺,有的人應當也見過,今日他來,是有話與你們說。”

學生們正要衝著餘靖寧見禮,卻見到餘靖寧朝著學生們深深揖了一下:“餘某今日前來,是來謝謝諸位的。”

學生們愣住了,有些個反應快的,忙道使不得。

餘靖寧難得衝著人勾了勾嘴角,權當是笑了:“今日餘某是替百姓蒼生來謝諸位的。諸位當日在國子監門口仗義執言,為南京百姓說話,身體力行懲處了藺家人,便皆是仁義之輩。諸位為了正道,為了百姓,拋卻自己今後的前途,為給百姓說話的李知伸張正義,便是為百姓伸張正義,餘某佩服之至。”

餘靖寧這段話說出口的時候,一群學生鴉雀無聲,全都垂手靜立著,看著餘靖寧說話。

“諸位讀書的時候,一定都讀過橫渠四句。”餘靖寧神色漸漸嚴肅,口中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諸位今日在這兒能見到餘某,想必當初在國子監門口的時候心中所想便是橫渠先生的話。大衡今後需要諸位這般的官員,需要想著百姓的好官,需要諸位今後與我們榮辱與共。”

“今年秋日便是秋闈,明天春日便是春闈。”餘靖寧又朝上抖了抖袖子,從廣袖朝服中露出手來,衝著獄中灰頭土臉的學生們拱了拱,“過了春闈,諸位才能為官。所以,餘某絕不會讓諸位耽誤在這裡,新派也絕不會讓諸位耽擱在這裡。大家都是該朝上走,站在朝堂之上為百姓說話的人。今日餘某過來,就是為了給諸位吃個定心丸。新派定會全力以赴,為諸位脫罪,詔獄絕不會住太久。”

餘靖寧這番話說完,又衝著學生們打拱。

這回便有人隔著欄杆,扶住了餘靖寧。

“世子爺。”那監生聲音裡有些帶著哭腔,“學生,定不負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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