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翠樓的生意一直都很溫吞,尤其是在頭牌女樂雲翠人老珠黃了之後,每天都能差不多算出來來了多少人,還幾乎都是老顧客了。

雲翠媽媽依舊中氣十足地頤指氣使,指揮著樓裡頭伺候的小丫頭掃院子。

她早就攢夠了贖身銀子了,當初餘靖寧給的銀子足夠她頤養天年,可禮部教坊司掛名的女樂都是家裡落罪的,除非家裡翻案,不然死都得死在教坊司。

“哎喲,你這小崽子!”雲翠拎著一個小丫頭的耳朵,“你這倆眼睛長著是出氣用的,瓜子殼都掃不乾淨。”

那小丫頭淚眼婆娑,哭道:“翠媽媽,翠媽媽我錯了。”

“錯了?錯了就掃乾淨啊,哭有甚麼用?”雲翠衝著小丫頭豎眉毛,凶神惡煞道,“去,接著掃去。”

小丫頭哼哼唧唧地掃瓜子皮兒去了。

正說著,外頭走進來了個年輕的佳公子,面白無須,長著一雙勾人魂魄的狐狸眼睛,滿樓的姑娘見了他就跟是夜明珠跟前的土坷垃似的。這年輕人只拿網巾罩了頭髮,沒戴帽,穿著玉綠的直身,料子好的讓人咋舌。

這傢伙前呼後擁跟著一大群人,加上人又生的太好了,讓雲翠不由覺得像是八大胡同象姑館的倌兒過來砸場子裡。

於是臉上很顯然就沒帶甚麼好臉色:“喲,您幾位是來聽曲兒的,還是想親自試一試啊。”

“聽曲兒。”為首的那個穿著玉綠直身的人開了口,聲音跟個嗓子還沒開的少年人似的,衣衫襯得人白得發青,“要聽您‘碎玉裂冰’雲翠的曲子。”

碎玉裂冰,那是說她年輕的時候,琵琶聲一響就能名動京城。

但是,看著個半老徐娘“碎玉裂冰”有甚麼意思呢?雲翠更加確定這人是來砸場子的了,於是更沒好氣道:“您別介,咱們一個兔兒爺一個窯姐兒,相煎何太急啊。您若是想學學咱們倚翠樓的琵琶,該交學費啊,要不然就跟你們自己師父學去。”

“嘶。”那年輕人摸了摸自己的指尖,衝著雲翠豎起了兩個指頭,“敢罵我是兔兒爺的,迄今為止我就聽過兩個,您是第二個。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不愧是翠媽媽帶出來的孩子,連說話都是一個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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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翠聽了“有其母必有其子”這話,瞳孔猛地一縮,很顯然地慌了一下,但是她卻強作鎮定,一句話都不說。

年輕人前呼後擁的那一群人忽然“嗆啷啷”幾聲,腰間長刀全都出鞘,一片雪亮的光晃的樓裡的一群姑娘全都尖叫哭號起來。

雲翠認得,這是東廠的刀。

東廠的刀她這輩子就見過兩回,上一次還是十年前,錦衣衛和東廠一起押著一個朝廷欽犯的女眷進來——只是個五歲的小姑娘。

為首的年輕人朝著雲翠做了個“請”的手勢:“您這琵琶彈不彈,自己看著辦罷。”

雲翠死死捏著自己的衣袖,磨得薄薄的紗衫幾乎要被她的長指甲捏出個洞來:“水仙,把我的琵琶取來。”

雲翠不愧當得個“碎玉裂冰”的稱號,哪怕是個半老徐娘,彈起琵琶來那也是風韻猶存,閉著眼睛聽個音就知道天下少有。

裘安仁閉著眼睛,像是很動情地聽著,一邊隨著輕輕搖著腦袋。

雲翠才剛剛松了一口氣,卻忽然聽裘安仁道了句:“聽聞‘碎玉裂冰’有個兒子。”

“錚”的一聲,雲翠手底下的琵琶弦子斷了一根,她的弦子用的是上好的絲,不用在手指頭上帶著玳瑁撥片,全用真指甲。這麼一斷,指甲也就直接跟著劈了,頓時鮮血淋漓。

裘安仁一眼睨過來:“怎麼,我說錯話了?”

雲翠強作鎮定,笑道:“爺,奴家彈琵琶的時候用心也動情,打斷不得,這弦子受不住。”

“是弦子真受不住。”裘安仁把玩著手裡的酒杯,“還是你受不住?”

雲翠臉上的笑容都快僵了,才聽裘安仁道:“你兒子呢?”

“那小兔崽子?”雲翠儘量做出一副十分鎮定的神情,極其不耐煩和不高興地嚷嚷起來,“老孃給他錢,送他到江南的書院裡去讀書。誰知道這個小白眼兒狼,拿著老孃的銀子,也不知道上哪兒鬼混去了,小時候就跟樓裡的姐兒摟摟抱抱的,長大了還得了?連個信兒都沒有,翅膀長硬了1”

“呸。”雲翠惡狠狠地啐了一口,“死在女人堆裡了罷。我就不該生他!”

裘安仁好整以暇看著雲翠在原處暴跳如雷,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了。

雲翠說得激動,卻見裘安仁沒反應,瞥了他兩眼:“怎麼,那小兔崽子招惹您了?打死算了,反正也是不知道給老孃養老的貨。”

裘安仁卻忽然對著雲翠拍起了巴掌,笑眯眯道:“您若是當初不是來了倚翠樓,去唱戲估計也能成角兒。演的真是太像了。”

雲翠的聲音像是被掐住脖子一樣停住了。

裘安仁晃了晃兩條細腿,眯著他那雙狐狸眼:“我再問你,你可要如實回答。邵壘是你甚麼人?”

雲翠覺得有點兒冷,把琵琶摟在了懷裡:“我怎麼知道這是誰?”

“那換個說法問你。”裘安仁接著道,“這是一個功夫很好的人,他是不是和你相好過。”

“爺,奴家是要養活自己的,恩客那麼多。”雲翠舔了舔嘴唇,“各個兒都算是相好,你讓我記住一個,那還真是難為奴家了。”

裘安仁把小茶杯擱在桌子上了:“看來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顧家的六娘,十年前發配教坊司,我查了查這位六姑娘,來了倚翠樓沒多久,人就死了。”裘安仁豎起一根手指來,“若是這個姑娘活到如今,就有十五歲了,和你的兒子一樣大,也和邵壘受的幾個門外弟子差不多年紀。”

雲翠汗如雨下。

“也和咱們皇后娘娘一樣大。”裘安仁眯著的狐狸眼忽然睜開了,裡面跳躍著異樣的光彩,“你兒子十二歲的時候南下求學,皇后娘娘十二歲的時候結束在招提寺的代發修行回到餘家。”

“你說,世上怎麼有這般巧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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