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驚蟄和大寒才聽到那人沒有遮掩的腳步聲,輕輕地、不緊不慢地踱了過來。

驚蟄一把搶過大寒手裡的燈,往那腳步聲的地方一照。

是一雙皂靴。

慢慢的,在光打的一片陰影當中走出了一個人影,大紅蟒衣,黑胎的三山冠。

是印大衡的九千九百歲爺爺,其實年還不及而立的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兼東廠提督太監裘安仁。

裘安仁衝著餘知葳很勉強一抿嘴,權當是笑了,那笑容在燈籠底下陰慘慘的,像個借屍還魂的漂亮惡鬼。

大寒猛然一個哆嗦。

裘安仁衝著餘知葳拱了拱手,用一種尋常寒暄的語氣道:“一別許久,皇后娘娘別來無恙啊?”

餘知葳也衝著他皮笑肉不笑地抽了一下嘴角:“本宮與印公抬頭不見低頭見,何來的‘一別許久’。”

“誒。”裘安仁伸出一根手指來,在自己跟前晃了晃,以表反駁,“那叫‘打照面’,不算是見著了。上一回見娘娘是甚麼時候?嘶,好似是真有好些日子了。當時娘娘還有沒有十二歲?”

餘知葳麵皮抽了抽,她知道這裘安仁說的是哪一次——就是這妖孽鬧出“凝紅丸”的案子的時候,餘知葳險些在上元節跟裘安仁打起來。嗯,還說了好些難聽的話

“所以印公這回,是找本宮來敘舊了?”餘知葳也像個皇后樣子不攏袖子了,抱臂而立,晃了晃頭,露出了幾分當初在市井上混出來的痞像。

裘安仁勾了勾嘴角,大概是為了撇出一個笑容出來,誰知道手上的動作比臉上的表情更快,他嚯地朝前了一步,一掌劈砸在提燈的驚蟄的後頸之上。

餘知葳抽身朝後以左手肘部格擋,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掌,右手按在驚蟄後背上,猛地一推。

驚蟄腳下不穩,一連跑出去七八步。

餘知葳頭也不回,低喝了一聲:“跑!”

驚蟄攥起嚇得瑟瑟發抖的大寒,在餘知葳的遮掩之下拔腿就跑。大寒一邊哭一邊跑,嗆得打嗝,但還是斷斷續續地問驚蟄道:“咱們跑了,那娘娘怎麼辦?”

安樂堂附近的地面常年不修正,難免有些凹凸不平,驚蟄一個趔趄差點兒絆倒,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大寒死死扯住。驚蟄直起身來接著攥住大寒的手奔跑起來:“咱們兩個都不會武,留在那兒除了給娘娘添麻煩也沒別的用處了!娘娘讓咱們走,是趕緊回去叫人,我就不信了,這皇宮大內的,還真能一個奴才把娘娘怎麼著?!”

大寒做慣了妹妹,平時都是拿小寒當主心骨,如今小寒不在,就只能拿驚蟄當主心骨,聞言點了點頭抹了一把眼淚,繼續跟著驚蟄發瘋了似的往回跑。

話說方才餘知葳硬生生擋下了裘安仁那一掌,真是覺得骨頭都要被拍碎了,但是一聲兒都沒喊出來,只是冷笑道:“印公好不客氣,在這皇宮大內當中竟然就敢跟本宮動起手來,既然你這般,那我也不必再與你客氣了。”

當初餘知葳十二歲的時候,見到裘安仁只能是“走為上策”,但她不是三年前的餘知葳了。

裘安仁身量沒有餘靖寧那麼高,只是比正抽條長個兒的賀霄高一點兒,餘知葳就著那個格擋的姿勢,提膝就往裘安仁的腰眼上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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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面裙稀里嘩啦地翻飛起來,被餘知葳用另一只手一把扯住,三下兩下在腰間打了一個結。

裘安仁劈手下砸,用手擋住了餘知葳往他腰間軟肉去的那一腿,口中道:“我本事想與娘娘商量些事兒的,旁邊有人聽著不好說話,誰知道娘娘竟然是這般態度,究竟是安仁不客氣還是娘娘不客氣呢?”

餘知葳的膝蓋眼見著沒落到該落的地方,也不把腿往回收,霎時間改提為彈,一腳彈踢而出,把裘安仁往後踹了起碼三步:“本宮與你又有甚麼話好說。”

“我見過那麼多閨秀,沒一個是像你這般的。不是說你會武,是你根本不像個將門之後,將門之後都是餘靖寧那樣的。旁的閨秀,就算是將門虎女,也像你——你是淬過毒的。我沒猜錯罷,你手上有人命,不是沙場上那種,是你自己殺的人。我第一回見你的時候就瞧出來了,咱們是一類人。”裘安仁眉頭一皺,嘴上卻笑了,這表情簡直跟鬼狐傳說裡飄出來似的,“咱家本來是想跟娘娘說,若是想保下餘家,還不如和我聯手,何必端著一副清高架子,不如乾脆做個閹黨。本來不想傷著娘娘的,可娘娘下手實在是太狠了。如此一來咱家倒真是想和娘娘切磋切磋,報當初咱家那好劍只能割傷了自己的舌頭的仇。”

裘安仁一邊說話一邊衝著餘知葳出手了,他腳下一跺,一拳衝著餘知葳太陽穴而去,快得幾乎看不出他是何時出手的。

他自詡唯快不破,可惜餘知葳也是以輕靈見長。

她朝後一仰頭,一把扣在了裘安仁朝著她打過來的拳頭上,也不知道在他手腕上使了個甚麼手法,只聽“格拉”一聲,裘安仁的手腕被別出一個奇怪的角度,生生被餘知葳別脫臼了。

“放屁。”餘知葳咬牙切齒道,罵出了一句極其不符合身份的市井粗話,“誰會跟你一個德行!”

這一下子衝勁兒極大,餘知葳自己的手也沒能倖免,拇指骨節疼的鑽心。這種時候兩個人都沒有武器,硬碰硬比力量餘知葳肯定比不過同樣會武的“男人”,只能靠著這種招數分筋錯骨了。

餘知葳疼得一哆嗦,不用摸就知道,自己的拇指現在絕對不會比裘安仁的手腕好到哪裡去。

可這卻不是給自己檢查上是接骨的時候,她就著扣住裘安仁手腕,他門面大開的姿勢,一連三拳打在裘安仁腹部,一拳比一拳狠,裘安仁登時就噴出了一口鮮血。

隨著這口血噴出來的還有一句破碎不堪的話:“這分筋錯骨……咳咳……的手法……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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