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竄起丈把高的火苗的地方很快就不噴火了,從那五顏六色的小彩燈之後,走出個姑娘來,猶抱琵琶半遮面。方才將人送上來的船家,這會子又划著槳,很靈活地穿梭在各個船之間,流水似的往船上頭送菜餚。菜也是好菜,見葷腥卻不油膩,見菜色卻不寒酸,果真是大家才能花得起的手筆。

餘知葳在詔獄裡頭天天吃餿飯,還有可能吃不飽。回家也沒有幾天,家裡近況不好,更不可能太過鋪張,尤平家的也怕她許久沒吃過太飽,猛然大魚大肉會把胃給吃壞了,於是只能揀著清淡家常的來做。

餘知葳是北方人,又不是小蔥豆腐養大的南方姑娘,餘靖寧又是西北人,口味吃得重,他二人在家中吃飯油鹽葷腥吃得都不算是太少此,這段日子嘴裡都快淡出水來了。如今見著了這顏色味道都好的菜式,哪裡能忍住不吃呢,當即就抄了箸吃起來。

像是當初雲翠給她救命的那一勺豬油拌米飯,飯一吃進嘴裡餘知葳臉色就變了。不是掉眼淚了,而是笑了。這回的笑不摻雜著甚麼過多的情緒,就是純粹的高興,是真真切切的笑了。

她最近難得高興,便歡歡喜喜吃菜,一邊吃一邊看那河中間的“節目”。

說那琵琶女是個姑娘,那全然是因著她梳了個姑娘的髮型,其實她究竟是個姑娘還是個婦人,又有誰知道呢?

餘知葳少說在倚翠樓中待了七八年,雲翠那人間仙樂般的琵琶聲聽得她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曾經滄海難為水,經過雲翠的多年摧殘,再加上餘知葳本人雖然會,但是又不常自己下手去彈。所以基本喪失了對有瑕疵的音樂的忍耐力。這個所謂的“節目”,在她看來除了開場有點新意之外,旁的都還挺老套的。

畢竟她琵琶曲子聽得太多了,又有個雲翠珠玉在前,這琵琶女的彈奏頂多能算是“尚可”,餘知葳聽了一會兒就覺得,若不是今日菜還不錯,她恐怕就要昏昏欲睡了,真是險些快要把自己今天要來幹甚麼給忘了。

其實哪怕就是這個開場也並不算不是驚豔,完全算是驚嚇。

但沒辦法,她得給小皇帝個面子,只好時不時讚許兩句。

賀霄把手裡的果子汁擱在桌子上,哼道:“你又欺君。”

餘知葳:“何以見得?”她兩手撐著下巴,琵琶袖空空蕩蕩滑在手腕子底下,裡面是兩條細細的小胳膊,彎著眼睛對著賀霄瞧。

賀霄看著她那兩條小胳膊,心疼得一抽一抽的,趕緊將裝在盤子中的一碟子肉往餘知葳跟前推了推:“你若是真喜歡,就該像吃飯似的,不是笑就是只顧著嘴上,哪有功夫與我點評說笑——你若是喜歡,就多吃些。”

“噗。”餘知葳險些就笑了出來,“爺,您這是養豬呢?”

賀霄也不覺得自己說錯話,只道:“大衡是以女兒家纖瘦白淨為美的沒錯,可是你如今卻是太瘦了些,顯然是虧著了,不如豐腴些好看。”

“再者說。”賀霄很不自然地用手指骨節摁了摁嘴唇,“養你還養不起嗎?”

餘知葳扁了扁嘴,這小皇帝別看坐擁偌大家業,也就是江山,其實沒甚麼東西是他自己的。他是打算拿御膳房養她嗎?

她可聽說御膳房的菜不是蒸就是煮,總歸是那種能放很久但是食之無味的菜色,別提多難吃了,真正好吃的那都是各宮小廚房——糖蒸酥酪這種東西,都是太后宮裡的名品。

但賀霄還不存在三宮六院這種東西,又不好天天上他母后那兒蹭吃蹭喝,作為皇帝,更不可能天天抱著零嘴兒吃,他一天到晚吃的是甚麼玩意兒那可想而知。

她忽然很惡趣味地想,賀霄想早些娶皇后納後宮,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想提前各宮竄著吃好吃的?

餘知葳心裡這樣想,臉上可不敢這樣表現出來,只是顧左右而言他:“爺得養著千家萬戶呢。”

“我沒那麼大的雄心壯志。”賀霄盯著餘知葳,笑得很無奈,“我有的時候想,我要是不是姓賀,不是我娘的兒子。是隨便一個什麼人,會不會過得比現在更好。我曾經想,我要是個尋常耕讀人家的書生,也不要中進士了,不然肯定得進京當官,是個舉子就夠了。在老家開個小書院,每天看著一幫娃娃搖頭晃腦,回家之後有個婆娘,不用太漂亮,我喜歡就好。她給我溫二兩酒,做兩三個小菜,吃了晚飯一起在燈下讀書……然後再添個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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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知葳一邊看他一邊笑,心道,我天,你們真都是這麼想世外桃源的生活的嗎?真正的老百姓都是泥地裡滾著討生活的,你還是感謝你有御膳房吃罷。

賀霄看了一眼像是聽得饒有興致的餘知葳,皺了皺鼻子,笑道:“你可別笑話我,我有的時候當真是這麼想的。你看看我這身板,習武只怕是不成,不就是只能讀書了?”

說起讀書,小皇帝顯然就很想吊一吊書袋子了,他湊在餘知葳跟前,把爪子搭在她夾著筷子的手指上,撲閃著長睫毛道:“你不喜歡我叫你姐姐,那你可有字沒有?”

“沒有字。明年不是才到取字的年紀。”餘知葳道,乳名兒倒是有一個,就是不想讓你知道罷了。

“蔚曇曇其杳藹,象翠蓋之葳蕤。”賀霄道,蘸了茶水在桌上寫著字兒,“曇曇也有茂密的意味,曇花又是極漂亮的花,比女兒家也是可以的本是不錯的。但疊字我總覺得有些不尊重,所以,不如取字‘子曇’如何?”

這是給男子的取字的方法,全然是按著餘知葳的喜好來的,餘知葳眉眼一彎:“皇爺書讀得不錯。”

“我也覺得不錯,都是這兩年發奮才學了不少的。其實小時候我爹還在時,不是沒想過習武來著,這兩年才越發覺得自己不是這塊料。”賀霄說著說著,彷彿把自己說進去了似的,“我當時就常想啊,我要是寧哥哥……”

“皇爺的寧哥哥,在詔獄裡呢。”餘知葳擱下箸,靜靜地盯著賀霄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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