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餘知葳的爪子擱在陳月蘅身上,她就立即會了周公。

太困了,昨夜幾乎是一夜未眠,又喝了不少酒,這麼一躺,眼皮早就睜不開了。

混混沌沌間,人聲鼎沸的,餘知葳還以為是幼時上燈十分,睡在倚翠樓二樓,雲翠用紗櫥隔出的小間裡頭。

一樓的客人嘰嘰呱呱在下頭吵鬧,瓜子兒皮花生殼子丟的滿地都是,醉醺醺的客人摟著穿紅著綠的姑娘,笑得大聲又放肆。餘知葳平生超過半數的汙言穢語都是從這裡頭學來的。

還是個小崽子的餘知葳翻了個身,拿被子死死捂住耳朵,誰知道底下嘈雜的聲音跟生了腿腳一般,緊緊纏住餘知葳的耳朵不放。她煩躁不堪,從被子裡頭滾了出來,赤腳下地,給自己倒一杯水喝。

茶是涼的,這會子眾人都忙,沒時間給這沒客人的房間裡填茶——她平日也是要幫忙的,大概是剛病過一場,只好要人歇下了。

吵吵嚷嚷的聲音由遠及近,這時候就能聽見雲翠的尖嗓門了:“誒呦我說這位爺,您也太孤陋顧問了罷?我琵琶妙女雲翠都多少年不接客了,您可半點兒訊息都沒得著?聽我一支曲子還得好幾兩銀子呢。別上去了,奴家的閨房可不是隨便甚麼人都能進的。”

那客人彷彿又說了甚麼好話,大約還給了不少銀子,逗得雲翠咯咯地笑——養兒子的人,是得花不少銀子。她嬌嬌俏俏道:“好,你今兒得了奴家的歡心,想聽多少曲子都使得的,只是這二樓就別去了。您要是喜歡清靜啊,三樓給您開個單間兒。”

餘知葳身上裹著被子,手上一抖,茶杯磕出一聲清脆的響動。

顯然樓下是聽見了,那客人便問:“怎的,美人兒房裡還有其他人?莫不是金屋當中藏了旁的嬌客,才不讓我進去。”

“別瞎胡說。”雲翠嗔了他一句,“我兒子在裡頭呢。”

言罷拎起嗓子罵道:“小兔崽子皮癢了,連個東西都拿不住,手爪子白長著玩兒的嗎?”

那客人倒是笑了笑,問了句:“你還有兒子,也不知道是誰有這般榮幸……”

雲翠輕車熟路哼了一聲,陰陽怪氣道:“喲,大官人,您南京應天府來的才子,別是呷上了這等不相干的飛醋——那小崽子就是個破拖油瓶兒,我還不想要呢。”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不知是又起了甚麼爭執,那客人偏是要進來瞧一眼,雲翠同他拉拉扯扯半天,最終是拗不過,被他半推半拉進了房。

當時的餘知葳還是小六子,只穿了中衣中袴,赤著腳,身上裹著被子,腦袋上是一頭半短不長毛茸茸的短髮,看著那和雲翠拉拉扯扯的客人,先是嫌惡一般皺了皺鼻子,緊接著又見怪不怪地轉過頭去。

那客人不知道是吃錯了甚麼藥,兩步跨到餘知葳跟前來,基金輕佻地捏起了她的下巴:“你家這小子生得當真是俊俏,像你。不如今後送進了梨園當中學戲,再不濟,送到八大胡同象姑館裡頭,今後潑天的富貴可等著呢。他都這個歲數了,再不去,人家師父就不收了,可不就晚了?”

雲翠先是愣了愣,完全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當即柳眉倒豎,怒道:“你胡說八道些甚麼呢?還說是甚麼南京來的才子,我呸!你與那城牆根兒底下的花子有甚區別。”她指甲尖利,罵完了人,一不做二不休地抓上了那客人的胳膊,使勁兒想把人往外拖去。

那客人不怒反笑:“不說琵琶妙女究竟是怎麼一個妙人兒,終究也只是個做皮肉生意的罷了。都說該幹一行愛一行,你這作甚麼假清高,何必瞧不起同行呢?”

這話話音剛落,這人高馬大的男人不知犯了甚麼毛病,忽然就向一邊傾倒過去,雲翠扶他不住,險些就要歪到。

餘知葳兩步跳下床來,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把人放到地下躺平。

此時才能瞧見,這男子的耳門穴處插了一根細細的針。針不是甚麼淬毒的暗器,只不過是一枚尋尋常常的繡花針罷了。

雲翠一邊拍手一邊嘖嘖道:“小六子,你下手也忒重了點兒,這要是弄死了,咱們倆可不得吃上幾天牢飯,而後雙雙見閻王啊。”

“不重。”餘知葳模樣是個崽子,這話卻說得老氣橫秋,小大人似的,“我有分寸。”

她兩步又坐回了榻上,兩腳對著搓了搓,露出一對兒小虎牙:“找幾個人來,就說是吃醉了,抬到上房去。明兒讓咱們倚翠樓價最高的姐姐嚇唬他一嚇,房錢也按天字一號的收,我看他個南京來的才子能摸出幾兩銀子。”

雲翠叉著腰:“小崽子心夠黑的。”

“娘啊,他可讓我上八大胡同去呢。”餘知葳嗔道,“不然怎麼好讓他長長記性呢?”

雲翠笑了幾聲,轉了個身,婷婷嫋嫋下去叫人來了,只留餘知葳一個,待在原地看著這混賬。

好在是木地板,蹲在地上也不覺得怎麼涼。

不知怎麼的,她忽然覺得面前這張臉有點兒模糊。餘知葳懷疑自己是不是又燒起來了,趕緊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使勁兒揉了揉眼睛。

拳頭剛從眼睛上放下來,面前的人卻睜開了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餘知葳看,像一條死魚。

餘知葳駭了一跳,趕忙往後退,卻一把被那混賬捏住了手腕——他好大的力氣,餘知葳掙脫不得。

他將餘知葳拉扯到他面前,低聲笑道:“小美人兒,怎麼這麼生分啊?”

餘知葳覺得噁心,可她滿腦子都是“這人怎麼可能醒過來”,冷不防臉上忽然挨了溼漉漉一下,是一條舌頭,粘乎乎地也像一條魚。

餘知葳一個激靈叫出聲兒來,發覺自己的臉上還真有一條魚。

她不在倚翠樓,在白洋淀高家的莊子,支起來的大陽傘底下。

高邈:“小六對不住啊,我方才沒收住線,一不小心甩你臉上了!”

餘知葳:“……”她就說嘛,原本的記憶裡,怎麼沒有那混賬醒過來的地方。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