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子輕抿口杯中的清茗,優雅平靜的臉上沒有一絲情緒,緩緩開口道:“《西江月》確是琵琶曲裡一首指法要求極為高的曲子。可是它之所以出名,最一開始並不是因為這極難的指法,而是因為其中蘊藏著的濃烈情感。”

她微頓了一下繼續道:“這位弟子雖然將曲子指法熟記於心,演繹之時沒有一絲差錯,可是最重要的情感卻被她忽略了。樂以聲表情,最重要的情沒有了,只徒留一個譜子之類的空殼,整首曲子便也失去了它的靈魂。”

秦夫子的話說完,全場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確實,樂曲最重要的內裡就是情感的表達。如果沒有情感的支撐,演奏出來的也不過是像徒有外在金碧輝煌的裝飾,內裡卻貧瘠不堪的建築罷了,輕輕一推便倒了。

方才柳霏的演奏,因為過於注重於指法和曲譜,反而限制了她情感的表達。

柳霏的手指尖深深地插進了手心,她低著頭,半張臉隱進黑暗中,她輕輕勾起了唇角,對秦夫子道:“謝謝夫子,弟子受教了。”

不知為何,柳霏雖然在笑著,許煙卻覺得這一刻的她及其的危險,彷彿有什麼東西已經積累到了頂點,終於噴薄而出了一般。

隨著柳霏退到位置上,下一名弟子也上去開始進行她的演奏。她明顯是被方才房間內對峙的氣氛嚇得不輕,指法出了好幾處錯誤,勉強斷斷續續地將整首曲子完成了。

即使是秦夫子的弟子,她也沒有多留意這名弟子一眼,直接給出了丙等的成績。那名弟子早在演奏時心裡便有了估量,因而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臉色漲紅退了下去。

最後一個演奏的便是許煙。許煙明顯能感覺到她一坐下,大廳內便投來了幾道視線。她沒有抬頭看,只是將琴先細細撫過一遍,開始了她的演奏。

許煙對於這首曲子可謂是及其熟悉。《春江月》一曲從曲譜到指法其實並不算難,可是在聽到它的第一刻,許煙便被深深感動了。只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將這首曲子所蘊含著的濃濃的感情表達出來。

許煙素手輕彈,《春江月》的前奏便飄了出來。在場的眾人都被許煙所營造出來的悲傷情境吸引了過去。秦夫子聽著許煙的演奏,品茗的動作頓了頓,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許煙才只是八歲的年紀,便能將這《春江月》中所蘊含著的別離難捨,悲慼痛苦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著實難能可貴。

秦夫子深深地看著坐在大廳正中的這個小女孩兒,心裡默默嘆了口氣。不知道她究竟經歷過什麼,才能將這種情感完美的表達出來。

不過,秦夫子的視線凝固到茶盞上,她的未來也必定不會一帆風順,只怕到時這首曲子中的感情會更加濃烈。

許煙正完全沉浸於這首曲子中,她彷彿已與手中琴絃融為一體。完全無法顧及周圍其他人的眼神。

在她看不見的角落裡,柳霏冰冷的眼神像毒蛇一樣緊緊纏繞著她。想要比她好嗎?即使出現了一些變數,可是她既已知曉未來的事情,又怎麼會讓許煙輕易地便再次超過她呢?等著瞧吧,好戲還在後面呢。

許煙這首《春江月》已漸入高潮,在場眾人的情緒已都投入到越來越濃重深厚的悲傷宏偉的曲調之中,就在最高點的一刻,琴絃突然“啪”的一聲崩斷了。

柳霏輕輕勾起了唇角,她有無數種能讓許煙發現不了的辦法。若是前世的那個許煙,或許還能有資格和她玩兒玩兒。現在的她不過就是一個八歲稚童罷了,有什麼資格能玩兒得過她。

可是她沒有想到,即使是年齡和閱歷沒有到達前世的高度,可是人與生俱來的某些東西卻不會因為年齡的侷限而消失。

許煙在琴絃崩斷的那一刻,心裡確實是有些波瀾的。這是《春江月》的高潮,一切感情都在這裡達到巔峰,這也是全曲最為重要的轉折點。若是斷在這裡,容易與接下來的情感脫節,所營造出來的氛圍也會消散。

可是從清晨以來一直伴隨著她的不祥預感已經讓她的心裡有了打算。她不可能將躲在暗處之人的每一步小動作都完全發現,有一些手段是她所沒有見識過的,是她再所防備也無法逃得過的。

所以,她能做的便只有早做準備,為可能出現的所有可能做好萬全的打算。只見她將手轉了個方向,避過那根弦,轉而撥響了另一根弦。

她直接跳過了《春江月》那由高潮向結尾過渡的片段,直接接了結尾的悲音。她將每一個音符都比原曲更為緩慢地撥響,反而讓曲子中的感情愈加哽咽,悲泣。

秦夫子也沒有想到許煙會如此大膽的處理,在琴絃斷掉的那一刻,她原本就想讓許煙的演奏到此結束。可沒有想到她會繼續演奏下去。

斷在高潮處的《春江月》,更有一種所有感情即將要爆發,反而卻無語凝噎,梗在喉中無法言說的悲慼感,空留的那一處片段直接接結尾處的幾抹殘音,有種欲語還休的悲感。

她這種處理,反而將原曲中的感情放大了無數倍。秦夫子不得不為許煙的應變能力而稱讚,也為她對於樂感的敏感度而感到驚喜。

一曲終了,許煙收了最後一個音,站起身來對秦夫子和胡夫子行禮。沒有絲毫猶豫,秦夫子立即給出了甲等的評價。在場的其他弟子皆吃了一驚,要知道秦夫子標準之嚴苛是青雲書院其他弟子所公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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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秦夫子授課以來,她所給出的甲等評價只有許落陽,陸淮和早上的一名少年,現在又多了一個許煙。

身旁的胡夫子冷笑出聲:“她的琴絃都斷了,曲子演奏到一半戛然而止,直接奏了最後幾處殘音,怎麼能給甲等?莫不是秦夫子徇私?”

秦夫子破天荒開口解釋道:“聖人說聞弦而知雅意。我以為曲子本身只是情感的載體,既然情感表達出來了,那麼曲子本身形式完整與否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胡夫子拍桌道:“一派胡言!”

秦夫子並沒有與她多做糾纏,只冷言道:“為人師表,胡夫子該當修修自己的禮儀言行了。”

言畢,便直接定了許煙的甲等成績,讓許煙等四人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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